88读书网 > 逐鬼 > 第十七章 预言
    黄河喉口水底某处

    倾颓的石柱被泡在没有任何波动的水底,鱼虾经过无尽的岁月被分解成黄白相间的腐殖质,有的藏于石缝中,有的附着在枯萎的水草下,河水昏暝,仿佛粘稠得化不开的脓水,又如子宫里即将孕育出新生命的羊水。

    一艘大黑船斜躺在石柱外侧十数米的位置,船底龙骨已经被彻底撞毁,一半沉入黄沙之中,疤痕触目惊心,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是由何等伟力造成的。腐化的木头上爬满了浓稠的白色泡沫,桅杆断裂为两半,横切面上参差的木头渣滓突出老长一节,像是一柄锈蚀的铁剑,直直指向残垣断壁深处,半插入泥土的桅杆上还挂着一面满是破洞的黑白番旗,似乎还隐藏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不过,这个看似死寂荒凉的地下宫殿,被两名不速之客打破了沉寂。

    离大黑船更远的地方,飘来两具浮肿的尸体,他们以俯躺的姿态飘在上方,就像冥冥中有人拉着一条丝线,就在这时,两具尸体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就像是高温融掉的蜡烛!

    眼睛!耳朵!口!鼻!还有耷拉出来的暗红色舌头!

    一一融化,最后化为白色浮沫,变成荒芜水底的一员……

    庄园西侧山坳

    烈日倒向西侧,余威仍在,衣衫湿透的男人,终于攀上了那片人迹罕至的山坳。

    尖酸刻薄的蝉鸣从单调的树荫间传出,等这个男人走近了,蝉声蓦地消失,零星散落的丘陵宛如一座座高耸的坟墓。

    男人停在两片挤压过度的断层上方,冷冷注视着,‘坟墓’中缓缓爬出一人,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袋子,袋子下方露出一缕白色毛发,在依旧炽烈的阳光下闪耀着银光,他缓缓抬头,虬结的肌肉如高耸的山丘,矗立在两侧肩胛上,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头顶斜上方站立的男人,瞳色血红。

    “守夜人,可以开始了吗?”

    “再等等,有人替我们送死去了。”说完,守夜人背过身去,低头抚摸着黑色袋子,脸上露出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温柔,而后又以冰冷的语气说道:“老七,你有没有想过,看不到太阳是什么滋味?”

    “只有死人才看不到太阳,你不如问问她。”老七将手指向守夜人怀中的黑色袋子,丝毫不惧守夜人吃人的目光。

    ……

    地洞

    由白转青的光,让夏彦联想到昨晚结界里发生的一切。

    难道结界里发生的一切,也是映射的‘未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火灾便是‘未来’的预言,但那究竟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夏彦心想。

    是了,如果自己能在火灾到来之前通知三当家,那样的话就可以防患于未然,说不定就能躲过火灾,照这么来理解,‘未来’发生的事应该有转圜的余地!

    夏彦脑海里一片澄明,他抖擞精神,结界中火灾发生的时候是在夜晚,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就一定有能力改变‘预言’,而要活着走出去,就必须扭转‘未来’的自己,在前方坑道里已经发生了的事。

    他打开矿灯,因为象征‘未来’的自己在出事前一直没有开过灯,所以夏彦必须反其道而行之,至少,在灯光映照下,可以将原本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看个明明白白。

    可是,现实往往和理想背道而驰,那盏先前一直好好的矿灯,仿佛跟身处地底的恶鬼达成了某种协议,任凭他如何拨动旋钮,就是毫无反应。

    沉闷的心跳仿佛要将夏彦拉入深不见底的幽谷。

    对了,他还有手机,可以借着手机电筒照明,虽然灯光跟矿灯比起来会显得暗淡许多,但是,身处地底幽暗逼仄的环境里,即便是火,他也会像蛾子一般扑上去。

    当他用渗满汗液的手掌掏出手机,将有些微颤的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只听得空寂地洞内响彻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窜出脑海:如果,连手机都点不亮了呢?

    咔滋!

    现实远比自己脑中刚刚窜出的想法要快,手机屏幕就像暴晒于烈日之下,经过长时间高温摧残而后突然炸屏,耳际蓦地响起玻璃碎裂之声,炸裂开的玻璃渣崩散激射,如锋利的刀刃堪堪从他的脖颈、面部滑过,就像是隐于黑暗之中的恶鬼,对他发出的最后警告:

    ‘未来’不可更改!

    夏彦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陡然感觉一股肃杀之意从身后涌来!

    那是来自‘过去’的威慑!

    这时,他脑子里蓦地跳出某部科幻片中的场景:一个男人想要回到过去,将已发生的悲惨事件改变,既然要回到过去,甚至穿梭未来,最好的手段就是你必须超越光速,并找到时间奇点(即万物的终点),而后经由空间虫洞跳跃,才能返回到事件开始之前(也就是过去)。

    问题是,现在夏彦不可能跑得过光速,什么时间奇点更是无从谈起。

    那不过是科幻片的剧情设计而已,你还当真了吗?夏彦身后仿佛涌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像是由无数个时间点上的自己,向他嗤之以鼻。

    将希望寄存在本就虚无缥缈的科幻世界里,不正是因为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夏彦深深呼吸,刺鼻的沼气被一股脑吸入肺腑之中,呛得他眼泪直流,他感觉身体越来越重,仿佛跳出无数个处于‘过去’时间点里的自己,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一点点跟自己重合,他的肩膀越来越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骑在自己肩上,脚下站立的泥土宛如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他能感觉到鞋子一点点陷进泥土而带来的压迫感,又像是一条条滑腻的黑蛇,从脚底板摩挲而后缠上脚踝,保持着冷血动物特有的冰冷、刺骨。

    渐渐的,他已经闻不到刺鼻的沼气,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口中蔓延的苦涩味道也消失不见,最后,他将手靠在自己本该冰冷的脸上,可是,他连一丝温度也无法感知,肩头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只能佝偻着背,让背部平摊来自肩部的重压……

    从那一刻,他才知道,黑暗不仅可以吞噬人的视觉,还能渐渐吞噬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最后再让绝望击溃你脑海中最后一丝防线,希望之光陨灭,便离死不远了。

    死……多么残忍的字眼,但他感觉真的好累,好想闭上眼睛。

    但是,他隐约还能看到颅脑内闪耀的光,犹如萤火般在那黑暗里无序跳跃,而后又缓缓汇集,渐渐幻化成一张又一张模糊的人脸,就像摇动水果机时不停往下转换的图案。

    “爸、妈……”

    幻梦般的萤火忽然随风湮灭……他猛然间感觉到胸口处,如有火焰在灼烧,致使他极不情愿的睁开了眼!

    刺目的光差点让他以为仍曝晒于烈日之下!

    又是那一枚水晶吊坠救了自己一命。

    渐渐适应了的夏彦恍然大悟,那是自己头上的矿灯闪耀着明艳的光!既然矿灯早已被点亮,而并不是坏掉了,那么,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说,‘邪瓮’为了让自己切身感受到‘未来’无法逆转,而在自己做出反抗意识之前,就已经将幻术植入自己的五官?

    既然如此,夏彦只需要让自己成为‘未来’,即可不受幻术影响了,也就是说,他必须要亲手了结‘未来’!

    此时,闪着青芒的‘未来’,缓缓失色,像是被无尽黑暗吞噬,但夏彦知道,‘它’还没有‘死’,如果按常理出牌的话,自己有很大概率在‘未来’出事的地点遭遇未知袭击,但是,现在是彻底杀死‘未来’的最佳时机!

    他毫不犹豫拔出了F92,装配了令邪物胆寒的水银和盐块的巴拉贝鲁姆子弹,随时等待着主人扣动扳机。

    夏彦微微躬身,让身子贴在右侧土壁间,潮湿阴冷的泥土让他感受不到属于阳间的温度,胸口处的水晶吊坠却刚好抵消了这一份寒意,他亦步亦趋,密切注视着前方。估摸着向前走了十来步,便看到一个浑身腾着黑气躺在泥滩里,全身仍在抽搐,黑气幻化的血污如同干冰般溢满了它所躺的位置,仔细看去,它背心的位置似乎有一怪异凸起!

    不知为何,那个怪异的凸起让夏彦很在意,因为那个凸起的形状,在扩散出去的光线映照下,特别像一张人脸!

    高鼻梁,尖下巴,甚至连嘴巴耳朵的轮廓都可以分得很清楚!

    嘿嘿!

    逼仄的地洞里响起一声怪异尖笑,有点像是午夜过后趴在长满藤蔓的废弃房屋墙角内叫春的猫!

    夏彦左腿一软,险些没站住。他很确定,那笑声正是由那张凸起的脸发出来的!

    不能再犹豫了。夏彦端平F92,他心想,只要跟平时训练一样,瞄准目标,屏住呼吸,再扣动扳机,等到枪口喷出火焰将上膛的子弹推出去,那东西就必死无疑了,即使不死,也要让它知道小爷的手段!

    可是,他却莫名其妙的僵在原地,按住扳机的手指,仿佛被无形中存在的丝线牢牢束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