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逐鬼 > 第三十六章 尾声
    宫廷外涌入了大量百姓装扮的人群,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有的振臂高呼,有的指指点点,有的甚至朝着肃穆的宫廷吐着口水,他们的目光,全都集结在半跪着的女人身上。

    高高在上的王已越不惑之年,若是倒回二十年,谁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话又说回来,涌进来的是百姓,他何曾不明白,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理?

    画面中又出现了第三个黑衣甲士,他将镣铐戴在女人手上、脚上,王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她被带离宫阙。

    紧贴着的下一幅画,跳转至月黑风高的宫墙下,临水轩榭旧亭台,一个奶妈模样的妇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面色仓皇的往前飞奔,身后黑压压的甲士如财狼饿虎般扑将出来,奶妈身侧的婢女为了拖延时间,毅然倒退回去,挡在众人身前,将王的令牌亮出,为首的黑衣甲士只是冷笑,那寒意透过画卷如利剑般刺向现世,他不带任何犹豫的用刀杀死了这名婢女,继续追赶着抱着婴孩的奶妈。

    画面再度跳转,那是宫墙下的一条暗河,枝桠借着风,左摇右晃,惨白的月亮藏进了黑色卷云里,奶妈把孩童包好,又放了一块血红色的玉器在襁褓里,最后含着热泪把孩子送进竹篮,用厚厚衣物遮挡住,依依不舍的撤开了手。

    竹篮顺流而下,离开了充满杀机与暗涌的宫殿。

    年迈的国王宾天于床帏里,长着一张阴鹜面庞的年轻人继承了王位,旧王出殡之日,只有寥寥旧臣相送,画卷远处的笔墨里,隐隐可见,一大群带刀甲士藏于荒草两侧,这些旧臣的结局可想而知。

    新王出现在下一幅画卷中,他传来了水晶棺中的那个女人,凌辱一番后,强行拿走了她的血红色玉器,又在她耳畔说了什么,这个女人突然挣脱了黑衣甲士的束缚,宛如咆哮的猛兽,扑向了新王,硬生生的扯下了王手臂上的一块肉。

    后续的画面出现在一个村落里,配有血色玉器的婴孩,被一对夫妇所救,他们脸上欣喜若狂,看样子膝下并无子女,便收养了竹篮中、上天赐予的儿子。下一幕,画风陡变,从清静无争的村落转到昏黑的刑场,女人被麻绳束缚着走向刑场,两侧无一例外的是拍手叫好的百姓,脸部表情被笔墨勾勒得惟妙惟肖,冷漠怪诞,几如恶鬼。

    颠倒容华的姿色丝毫不受民众的影响,她中间只停步了一次,回头望向旧王埋骨的位置,露出了决然赴死的凄婉笑靥,随后便任由着黑衣甲士,押往断头台。

    太过血腥的断头场面,并没有出现在画里,不过,在接下来的一幕中,出现了后续事件的端倪。

    画卷里恍若是午夜十二点的时间,浓重的笔墨将天幕描绘成铅块般沉重,被抛尸于野的女子,被某个胆大的、带着斗笠的人用丝绢裹上,卷走了。笔走游龙,画面再度翻转,林中深处的小屋里,闪烁着昏暗的灯光,光影中,带着斗笠的男子像是捧着一个物件,右手来回的用针线缝织,直到画面偏转接合的位置,才猛地发现,男人缝制的东西,并不是衣物,而是女人被斩断的头颅!

    这个人很快便将尸身和头颅缝合起来,昏黄的灯幕下,画笔将一封印有旧王玉章的竹简描摹得清清楚楚,原来,旧王已经知道,新王容不下他的女人,更容不下他和她的儿子,所以旧王暗地里重金找来有能力的方士、术士,不惜动用鬼道,保存她的肉身!

    最后两幅画的内容可以预见,旧王和这个女人的儿子,推翻了新王,登基。这群方士和术士告知了事情背后的真相,两人的儿子震怒不已:

    原来,在旧王晚年,这一方地域出现了大规模的天灾,旷日持久,百姓和旧王尝试了无数方法均不奏效,百姓怨声载道,旧王兄弟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新王)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加以利用的事件,于是幕后蛊惑了一大堆百姓,说是旧王不该拥立年龄尚小的女人为后,并斥责他贪图倾国美色、红颜祸水云云,最终才导致天谴,更暗中笼络大臣,反复借鉴妲己褒姒,再三强调此二人乃倾国之元凶,望旧王不要重蹈覆辙。

    旧王起初并没有在意这些诋毁与谩骂,依旧绞尽脑汁采用各种方法排除灾难,天可怜见,在这个过程中,王与后终于有了第一个儿子,可反对的声浪,却在这时候到推向了巅峰,暴民受到唆使,涌入宫中,擒住王后(至于宫廷卫兵,自然是后来的新王撤开的),将她关押于民间,说来也怪,长达3年的天灾,就在抓住往后的几日里,停止了。

    这下声讨王后的浪潮更加汹涌,年迈的旧王一面暗地里派人打听王后的下落,一面承受着百姓与朝堂的压力,少数心腹知道其中看不见的黑暗勾当,可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告诉旧王,就已经死在暗箭里。

    年迈的旧王就在这数月里,积劳成疾,最终还是妥协了……

    画卷的最后,是以两行字来结尾的。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以老。

    这座奢华的陵墓,想来就是由他们儿子建造的,在那个时代,方士想要受到重用,必然要以逆天的术法来栓住上位者的心,所以新王受到这群有着不凡能耐的方士怂恿、蛊惑,加之对母后的思念越发激烈,最后竟然妄图用禁术,来复活他的母后。

    可这个庞大的工程必定劳民伤财,新王辗转反侧数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以张贴告示的方式,昭告天下,要以三牲祭天,为其母平反,若当日雷轰电鸣,风雨大作,则说明王后含冤而死,日后必将掀起更大的灾祸。

    可新王哪里能保证当日风雷怒吼?方法自然有,这群方式虽说没有办法呼风唤雨,但猜到哪日能有此天气,却并不难,一切水到渠成,祭天那日,果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朴实的百姓伏地叩首,诚心祈求冤死的王后。

    新王已然完全掌握的这群愚民的思想,按照计划,他又在风雨里做出祈问母后的仪式,询问要如何才能平息雷霆之怒?

    其结果当然是,由以前造反的民众,为冤死的王后建造陵墓。如此一来,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又不违反纲常,‘鬼冢’之说,其实就是惩罚造反的愚民,更让其后代子子孙孙接着偿还孽债,如此而已。

    后来随着日月更替,年代更迭,千年的时光里,前人或死于战乱,或死于天灾,最后剩下来的一拨人,也就是山脚下、村子里面的百姓了。

    ……

    村东河坝

    冗长的梦境还在夏彦的脑海里迂回,仿佛直到他生命的尽头方能终止。

    涂刚和村长坐在用竹篱笆搭建的简陋提灌站外面,月辉倾洒而下,村民们七手八脚的打捞着溺水身亡的死者,数以千计的骨骸早已倒卷回墓室里,借着垮塌下来的泉眼水道,封住了所有来去的出入口。

    约莫一小时前,狩衣男、小亮、夏彦,于冥冥中借着亡者的庇佑,才赶在墓室垮塌之前逃了出来。

    小亮被送回了家里,而狩衣男自然是借着夜色离开了。

    这时候,柳菲儿和杨妮可得到了村里人的消息,赶了过来。

    杨妮可见到安然无恙的涂刚,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登时如开闸泄洪的堤坝,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兴奋得直扑到他的怀里。

    而柳菲儿却把头侧过去,看着逐渐平复的水流,跳跃的光点倾洒在仍旧残留着血色的河水里,村民撑着筏子打捞着已故的旧友,张旭不知所踪,或许是因为怯懦而逃跑了,罢了,或许那个人本就不适合自己,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短暂的旅途,还没有开始,便已告结束,然而过程是匪夷所思、险象环生的。

    夏彦终于将墓室顶端的画卷在梦里过了一遍之后,醒了过来,事件里面的种种是非对错,他也懒得去琢磨,毕竟过去的,就让它随风飘散吧,珍惜当下,才是他所需要考虑的。

    村长并没有多问,可能他的想法也跟夏彦差不多,村子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善后,不过,那个困扰村子里上千年的诅咒,算是告一段落了。

    柳菲儿颇着腿,走到了夏彦身边,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谢谢’两个字说出口。

    “山里的风,可真够凉爽。”夏彦像是装作没有听到,两手插进口袋里,忽然,他摸到了熟悉的水晶吊坠,还有狩衣男的纸扎。

    不过,这次的纸扎并不那么让人害怕,上面潦草的写了数行字:小子,透露个消息给你,千叶凌被抓回日本了,我有预感,下次见面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然,后面一则的概率很小,怎么样,做好准备的话,来日本吧。

    夏彦拆了纸扎,折成纸飞机的模样,扬起手,随着夜风往前一送,白色的纸飞机随着蜿蜒曲折的河道,飘向了看不见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