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逐鬼 > 第七章 古廟
    夏彦揉了揉眼,不可置信的再度朝黑色坛子看去。正好,两只如婴儿般大小的血红色手臂软绵绵的搭在坛子外檐,那里面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还在不停往外爬!

    吞咽声逐渐转化为匍匐爬行的声调,甚至压过了风声,一时间充斥着整个松林!

    夏彦的脚底像是灌了铅,任由着反应过来的小女孩拉拽着自己往前飞奔,连膝盖处的疼痛都被抛之脑后。

    透过红色的光焰,那东西慢慢露出了与婴孩别无二致的头颅,只是那对眼睛是闭着的,行动缓慢,甚至连翻出坛子外的动作都显得极不协调,渐渐的,那东西终于整个翻出了坛子,一根类似脐带的东西将它与坛子连接起来,那副模样,不就是胎死腹中的死婴么?

    如果按照古松的数量来定义死婴的数量,那绝对可以用夸张来形容。

    所幸的是,死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而是用双手不停的刨着松树根部的泥土,像是一具具被人为操纵的傀儡,重复的做着机械式的动作。夏彦喘着粗气,目光始终都在死婴的身上,如此可怕的数量不禁让他心寒,这些死婴还未见到初生的太阳便死于腹中,已经是莫大的悲哀,可它们连死后还要以这种形式遥遥无期的被禁锢在此地,这等丧心病狂的做法,已经触及了夏彦的底线。

    大部分死婴继续刨着泥土,而有一部分像是已经从中找到了些东西,开始吃力的攀着主干返回坛子,脐带的长度限制了它们活动的距离,有些死婴刨了很深,似乎还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紧绷的脐带如同一条锁链将它悬在坑中,它只能吃力而呆板的反手拉着脐带回到地面,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夏彦突然想到尸油,听说那种东西可以从尸体身上借由复杂的化学反应(古代的人理解为巫术),无限制的分解化合生产,眼前数量庞大的死婴说不定就是其巫蛊之下的受害者。

    盛燃的光焰如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向着万古不灭的臣民无情地挥动了长鞭。

    他的心境从恐惧渐渐转向怜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如果顺利救出涂刚和小女孩的哥哥,他一定会回来打破这一盏盏如同残酷剥削者的石灯。

    红色的光焰逐渐消失,云遮雾罩的古松林快要走到尽头,前头缓缓呈现出椭圆形的残垣断壁,一道古旧斑驳的门扉被紧紧合上,造型古拙的门环爬满了铜锈,粗壮的藤蔓攀上了门前的黑龙石柱,奇异草星罗棋布,这种基于破败和生机的交叠,如同一双充满诱惑的推手,将夏彦推向命运的深渊。

    厚重的门扉发出艰涩的‘吱呀’声,被轻易的推开,眼前是一处面积宽广的中庭,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同样长满了苔藓,甚至从石板的缝隙之间还长出了铁线蕨之类的植物,另一侧则覆盖了厚重的枯枝败叶,踩上去嘎吱作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空寂清冽的地方却格外的刺耳。

    四下凌乱的搁置着古拙不堪的石凳和石桌,丑陋的裂缝肆意的摧残着曾经光滑的表面,青苔和微生物毫不客气的寄居其上,一派荒凉死寂的气氛笼罩着庭院。

    庭院的正前方是一座高大庄严的古廟,青色的巨瓦以45度的弧线倾斜而下,黑色底漆的巨大木柱撑着古廟的四方,边角上翘的位置悬挂着金色的铃铛,明月将清辉映照其上,依旧散发着昔日的光华,四方格的青色竹编窗户如两只巨眼般俯瞰着台阶下的千载枯荣。

    小女孩浑身战栗的蹲在了大门的位置,被千虫万蚁啃噬蚕食殆尽的记忆,在这座生机与死寂共存的古廟里悄然复苏。

    黑龙石柱、古廟、死婴,这些如拼图般的回忆,一块块按照既定的顺序铺开,巨大的画幅横亘在脑海中,那便是属于她自己完完整整的记忆。

    夏彦正欲扶起她,古廟正殿的门像是被一只无形中的大手推开,清冷的月光洒落其间,三个黄褐色的蒲团积压了厚厚的一层灰,质朴的香案上摆放的贡品长满了白色的真菌,一只毛虫伏在其上,悠然自得的享受着宁静的月光。

    早已燃尽的香灰被穿庭而过的风抖落在地,虫蛀的房梁上散落的木灰掉落在正中间的三足大鼎里,蜘蛛毫不客气的霸占着梁柱,织起的大网等待着即将破茧成蝶的不速之客。

    小女孩如同失了魂儿般地站立起来,亦步亦趋的迈上青色的台阶,当她跨入门楣的同时,夏彦感觉到庙堂之上腾起了淡淡微光。

    巨大的造像也不知是哪一路尊神,肃穆的表情如同凝视着世间悠悠千载的邪恶,眉宇间杀气凛然,不怒自威,丹唇因时光的蹉跎而褪色,颈部的白漆同样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纹。他手中擎着一根巨棍,一条黑色的巨龙盘旋其上,锋锐的龙爪如老友般紧握着造像的手掌。

    红绿相间的绫带无风自鼓,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掌,朝着大殿正门摊开,像是对邪恶的挑衅,同时也像是在对家人说着:欢迎回家。

    小女孩就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大殿仿佛正是她阔别已久的家。奇异的归属感迫使她走向了铜锈满布的三足巨鼎,先前在长满苔藓的阶梯上戛然而止的回忆正好中断在这个大鼎里。

    夏彦紧随其后,同时警惕着暗夜里可能隐藏的危险。

    大鼎里流转着奇异的绿色液体,馥郁芳香,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液体的底部有个被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女孩突然整个人向上飘了起来,悬在大鼎的上方,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但那只手却丝毫没有因为主人的恐惧而停止向前。

    夏彦屏住呼吸,膝盖处的疼痛早已麻木,此刻的心里只是默默的祈祷,希望那个可怕的猜想是错的。他的目光跟随着那只白皙的手,颤抖地伸向了红色的布帷。

    触感冰凉的红布如同舞台剧落幕时降下的帷幕,包裹得极为严实的内层被缓慢的掀开,砰砰跳动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扼住,无法喘息般的无助感如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的脸,头顶扎着两个小辫,卷曲狭长的睫毛如远山般凝重,质朴的黑色寿衣熨帖的穿戴在身上,最奇怪的是她的脚上,只穿着一只鞋子,光着的脚丫在光线的折射下,仿佛游弋在海底的鳕鱼。

    夏彦的呼吸仿佛凝滞了,心脏被无形的大手生生扼住,沉重的呼吸从鼻息间挤压而出。怎么回事,绿色液体覆盖下的这具身体,简直就是小女孩的缩小版!

    悬浮在巨鼎上方的小女孩突然朝着夏彦嫣然一笑,记忆的碎片已然拼接完成,等待着主人的验收。是了,难怪她自己老是想不起右脚的鞋子到底丢在了哪里,因为那本身就是自己封存在脑海里不愿被忆起的死亡片段。

    是多少年前呢,隐约记得那是个下着雨的午后,阴郁的卷云悬浮在天际,不像她一贯爱吃的,倒像是哥哥碗里散发着药味的黑色汤水。她手里拿着一件心爱之物,白色的油纸被灵巧的折成太平洋海域上的巨轮,船身的直线平整,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底部承压的圆形以一丝不苟的态度圈成360度,高高耸立的尖角如同苍翠的山脊,她的哥哥说这是控制室,高度必须拿捏准确,才能在海洋上获得开阔的视野。

    船身还被涂上了奢侈的蜡油,她甚至还记得取得那块来之不易的蜡的过程:那是逼仄的地下室,刺鼻的腐朽味道通过掀开的地板直扑她的肺部,但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咳嗽两声,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母亲,争先恐后的微尘在空气中旋舞,庆贺着逃出生天的愉悦。她伏下身子,怯懦的把头探进去,她怕那些喜欢蜷缩在黑暗环境中的生物,有时候是老鼠,有时候是蛇,当然,最可怕的还是那穿着破烂衣服、皱纹横生、像是得了白内障的双眼透着死寂微光的老鬼婆。

    一想到可怕地窖中可能藏着老鬼婆,她犹豫了,而哥哥又在隔壁房间敲着他那盛满药水的碗,像是在催促。

    她再度把头伸进地窖中观察,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方才踩着悬梯往下爬。呛人的微尘不停的钻进她的肺部,又引起一阵咳嗽,她抓紧了竖梯,突然,手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

    那是发丝吗?她收紧了狂跳的心脏,想象着侧面会突然出现一张白内障的双眼!

    可惜并没有,那只是一只黑色的蚂蚁,坚硬的黑甲反射着莹亮的微光。

    她将勒紧的心脏放回原处,继续沿着竖梯下降,干燥的土壁被她的鞋子蹭掉了一块硬泥,封闭的环境里登时想起一声不算太大的闷响!

    类似喘息似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后背传来!

    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