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有盛世 > 风月与姑苏(五)
    少年站在火光冲天的帐篷不远处,来回都有奔走的士兵赶来救火,锅碗瓢盆,叮叮当当,根本没有人问是什么人死在了里面,也没有人无聊到去问少年怎么回事,在所有人的心里也许只是觉得不过是死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足以成谈资,火光照映得少年面容忽明忽暗,情绪不明。

    “天干物燥,不小心会惹火上身。”旁边一个帐篷里走出来个斯文清秀的少年笑眯眯搭话。

    “是啊。”少年随口应道,“他们打翻了酒,被烧死在里面,幸好我逃得快。”

    那斯文的少年看了他一眼,试探的目光让少年不由得紧握住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好在那人的目光只是落在他袖口又调离开来,看着天上感慨:“今夜是中秋呢。”

    少年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一时间难以回神,喃喃道:“中秋有美景,良辰有秋月。”

    斯文少年听了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联,好像对错了。”

    少年沉默后忽然一笑,偏过头来对他说:“是啊,错了,我现在才发现。”

    纵然语气轻松快活,可嘴角的笑却是冰冷的,眉眼也过分的凉薄。

    斯文少年好似没有看见面前少年诡异的表情,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我叫范里。”

    少年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范里站在那里,明明只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却隐隐有着运筹帷幄的气势。

    所说不至于招致讨厌,但那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受。

    少年正视范里,上下打量他一番。

    良久,范里看见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又蓦然笑起来。

    他说:“我是祁朗,良月的朗。”

    微弯的眼眸却好似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范里在等。

    可他没有哭,他在笑,笑得恣意,笑得张狂。

    范里觉得自己抓到了一只游魂,和自己一样在黑暗里龃龉独行又四处流浪的鬼魂。

    要想在军队里如鱼得水,就必须拼死爬上高位,祁朗不只想一直在军队里混迹,他的心在叫嚣着令他既兴奋又害怕的东西,他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还是死死压抑着那股即将破土而出的欲望,现在的他太过于微不足道,活下去便要竭尽全力,人一旦想得远了,迟早会不自量力的淹死在死水潭里。

    所以祁朗一直很踏实很小心的积攒军功,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他不急,他有足够的耐心,他明白自己一旦被人拖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背水一战,不过如此。

    西北边境一直不大太平,虽少有大仗,异族也时常犯境骚扰,烧杀抢掠汉人的村庄,无恶不作,他被分配为哨兵,日夜站岗,通传消息,也多亏如此,能苦练射箭,高地视野开阔,是最好不过的练习地,要想不被杀,就只得先发夺人。

    渐渐地,步兵中的祁朗因着一手标靶奇准的箭术为人所知。

    夜色降临,轮流哨岗,因为不能睡,几人只得围着火堆喝酒闲聊。

    “祁朗,我可是听说昨晚蛮子来袭的时候,要不是你一马当先射下头领,恐怕这村就保不住了。”

    经过军队半年的磨砺洗礼,当初纤细的少年摆脱怯懦的模样,接过说话人递过来的酒壶,神色无常,听了近乎恭维的话也只是简单笑了笑,却不说话。

    “就是。”另一个附和,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昨天那叫一个险,前几日粮草还停运在这儿呐,这要是被抢了,我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啊,我听说咱们那个百夫长,好像要被撤职了。”

    “难怪我照旧去送酒送肉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一直紧张兮兮的。”

    “这么说的话……”几人相视一笑,目光忽然灼热齐齐看向那好似事不关己的少年,一人舔舔嘴唇说:“百夫长按常理是内部人,那祁朗你会不会是新的?”

    这种话题过于敏感,他们这种小人物也只能说得隐晦些,教人听去指不定会惹麻烦。

    祁朗盘腿而坐,手里把玩着酒壶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火星弹起落到棉裤上他用手轻轻抚开,然后低声笑了笑:“别乱说,这种事轮不到我们多嘴,上面的意愿可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最后一句话语气隐隐有了严厉和警告的意思。

    几人面色讪讪,闲扯几句就回到各自岗位上。

    祁朗一动不动坐在火边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半侧着脸,神色晦暗。

    “呸,给脸不要脸,仗着几分不入流的本事就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几人甚至没有走到足够远的地方低声咒骂着,像是害怕他听不见似的。

    祁朗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嘴角挂着的笑依旧凉薄。

    “你倒是冷静。”范里从他们身后的帐营转出来,抄着手看热闹的样子也不知道蹲了多久的墙角,他看向祁朗仍然一副教人想抽的笑脸。

    祁朗看着这个一尘不染的斯文少年,意外地挑眉。

    自从半年前的交谈后,两人就少有交集,偶尔只是一个照面,还来不及说话就匆匆走开。祁朗有预感,这个少年身份定然不一般,不想他这个没权没势天天刀口舔血的人,范里永远都是有礼温和的模样,甚至他觉得范里是受人忌讳的,不是尊敬而是恨不得敬而远之,在这里,范里像个闲人却是个没人敢管的闲人,突兀也没人敢多嘴。

    可是哪家的高官世族会把人安插到这么底层的地方。

    “不然还能怎么样,冲过去揍他们一顿?”祁朗的语气像谈论天气,平淡无奇。

    范里背着手,没接他的话。

    祁朗摇摇手里的酒壶,水声晃荡:“要吗?”

    范里从善如流的坐到他身边,半点少爷架子也没有,两人像默契的朋友,比肩而坐。

    “你倒是挺出人预料的。”范里突然说。

    “哦,是吗?”祁朗漫不经心的回答着,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他的酒壶,然后他听见范里莫名其妙的话。

    “我改变主意了。”

    祁朗扭头看着范里完美的笑容,目光深沉,不说话。

    “你并不甘于现状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想不想爬得更高,成为人上人?”范里眼睛盯着火光,“我可以帮你,怎么样?”

    “祁朗你既然自命不凡,不妨和我一搏。”

    祁朗看着这个斯文俊秀的人笑得温文有礼的样子,他在想这样无害的外表会是一个怎样坚不可摧又孤傲的灵魂,又有一颗怎样离经叛道,与世不同的心。

    “那你要什么?”

    “祁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范里转过头眯起眼睛,然后一字一顿道。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