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有盛世 > 无梦在长安(六)
    韩晋之和祁朗相对而立,良久,祁朗低低笑道:“果真是你。”

    韩玖道:“是我,可惜一次暗杀,一次外调,都没能杀了我。”漆黑的眼睛望向祁朗两鬓的白发,“带兵打仗,你是当之无愧的战将,但论治国平天下,却不需要你的沙场血气。”他平平淡淡的几句揭开他野心勃勃的真相。

    祁朗定定看着他,他亦回望。

    忽地一支冷箭从暗处射出,穿过宫殿冲向韩玖,韩玖侧身躲闪不及,长袖一卷一带,箭矢被扔在地上,箭头残留着血迹,韩玖看了眼被射伤的手臂——一寸长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雪白的里衬。

    李域承霍然起身,怒视着祁朗,咬牙切齿:“有毒?”

    闻言,百官陷入慌乱,有人急忙着要通传太医,被韩玖拦住:“不用。”

    祁朗诡秘的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说:“你有恃无恐,不过是鬼医在你那里对不对?也是,这天下没有他解不开的毒。”他说完便迅速抽出长剑自刎,血浆喷溅飞上殿柱,一片殷红。

    一代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竟未留下只言片语,以自刎终结一生。

    何其凄惨。韩玖冷笑。

    宫中诸事完毕时,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上纷纷扬扬的小雪安静的飞旋降临人间,朦朦胧胧间有着尘埃落定的安心,韩玖推开木门,映入眼帘便是一树树盛着雪的桃树,不时落下簌簌的白雪,回归尘土。韩玖叹口气,然后笑了,想着这个春天一定很热闹。

    他突然身形一晃,一个踉跄栽倒在雪中,模糊间有人围着他叫他,随后不省人事。

    待他恢复意识,耳边一片吵嚷声,听不太清楚,他不舒服的哼了一声,便感觉有人在问他怎么样,韩玖咳了两声,问:“域承?”那人惊笑出声,转身喊道:“长安,晋之醒了。”

    他听见人的脚步声,越靠近那股草药香也越清晰,韩玖知道长安站在旁边。

    “长安?”他试探的问了一句,却未得到回应,他摸索着伸出手要揉眼睛。

    “长安,你怎么不说话?”玑芜小声问她。

    “别揉眼睛。”长安没有理会玑芜,只是垂眸盯着地面,简单吩咐了一句。

    气氛渐渐怪异起来,他们围在长安身边,面面相觑。

    韩玖闭上眼:“我看不见了。”话刚一出,满室死寂。

    “不是的。”长安压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韩玖听见她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长安在害怕,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撒谎。

    “不是的,我……”

    “我想听实话,长安。”韩玖开口打断她。

    良久的沉默,无人出声,直到顾长安颤抖着声音道出实情。

    那支毒箭上的毒是毒性很弱的一种,也很少见,正因为毒性太弱,很少有人会使用它,但是它唯一的特点便是,一遇弦杀,必死无疑。很少会有这种配合使用的毒,所以有关它的记载也极少,连长安也无可奈何。而中毒的韩玖现在只是失明,接着会逐渐丧失五感,最后内脏衰竭而亡。

    长安强忍着哭腔,说得颠三倒四,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他最开始就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在该死的时候暴毙而亡。”

    李域承瘫坐在椅子上,苦笑:“祁朗到底算中了多少呢?他又想干什么?”

    韩玖长叹:“他人都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在最后长安对韩玖说,我会救你,不管如何我都会救你。

    “公子,药。”玑芜小心翼翼将药放在韩玖面前,神色不安,不意外看见韩玖放下手中的笔面色狠狠一沉,玑芜支支吾吾道:“长安说了,如若公子不喝,她就一直熬下去,直到你喝了为止。”

    韩玖沉默一会儿,冰冷的神情破裂,露出病时少有的疲惫,他扯着嘴角苦笑不语。

    玑芜难过道:“公子,你还是喝了吧,为了这碗药,长安放了半碗血,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呢。”

    他撑着额角,哑着嗓子道:“她又是何必,这还没把我治好,她自己倒先亡命了。”

    玑芜咬着嘴唇:“可是,长安的血是药引,她从小食百草也许……”却还是没能说下去。

    良久,韩玖强打起精神问她:“我吩咐的事情你告诉她了吗?”

    玑芜一滞,面色难看:“真的,要告诉她?”见韩玖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退下。

    已经一月有余,他的病情一天天加重,顾长安翻遍医书,废寝忘食,甚至最近尝试起了以血为引的偏方子,日日割腕放血,常常是疲劳和贫血的双重作用下昏死过去,她咬着牙对自己动刀子,白生生的手腕全是新旧伤疤。韩玖自己是知道什么状况的,比谁都更清楚,包括长安,他的病,根本无药可治,只能等死,可他们不信,府中上上下下为他奔波,也只是徒劳。

    门被粗暴的推开,韩玖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是谁,他听见长安轻声问他:“阿玖,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虚弱,韩玖心中一痛,却也不得不忍住:“我已托了域承物色好人家,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继续行走你的江湖。”他起身,朝里屋走去,那做派根本是不想和她再多言。

    却听见他身后顾长安强压着哭声喊他的名字。

    “韩玖。”素来的阿玖,今次倒是第一次唤他的全名。

    顾长安慢慢走向他,看着他冰冷的面容,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还竭力要喊出来:“你不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我今年已经十九,而喜欢你已经是整整十一年。”她最后低下声音,委屈地低喃着。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为所动,他纵然看不见她,却也盯着她站着的方向。

    他说:“可我不喜欢。”

    长安却看着他没走几步,便如要倾倒的玉山,那一瞬间她的心沉下深渊。

    “已经第七日了,他还没有醒过来。”李域承盯着坐在韩玖身边发愣的长安,明知她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却还是问出来,“真的没办法了吗?”

    岐青四人满面风尘和疲惫,也是颓废的坐在一边,面露绝望。

    七日,整整七日,气息日渐微弱,仿佛随时会撒手人寰。

    明明这是已知的结果,但当它来临时还是会措手不及。

    忽然顾长安眼眸一动,像疯了一样冲到桌子边,抓起纸一阵奋笔疾书,写完就一下瘫坐在地,骇得众人急忙去扶她,手还没有碰到她,长安一句话让众人精神振奋。

    她空洞的眼睁得很大,却目无焦距,她喃喃道:“我还有办法。”如同魔障。

    李域承一个激灵,摁住顾长安的肩,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捏碎,不可置信问道:“真的?!”见她愣愣地点头,欣喜若狂,“那你不早说。”

    顾长安空洞的眼里忽然泛起水雾:“是啊,怎么不早说。”她神情恍然,却还算镇定的把写满字的纸交给李域承,“我要这些东西可救他。”

    李域承抓过来,便立刻吩咐人去办,一时间,所有人都激动的冲出门去,待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时,顾长安踉跄着步子走到韩玖床边,她伸出手摸着韩玖紧闭的双眸,蹙起的眉和苍白的面容,长安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她握住他的手靠在床边,另一只手捂住眼睛,仰起头,慢慢的,眼泪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