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清秋琵琶曲 > 第四十章 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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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婆又把热腾腾的茶水倒了满满一碗,用她干瘪如老树皮般的手,轻轻地推到客人面前,这个客人,是她这间位于滇城外的小茶栈中,今天唯一的客人。

    今天过往的行人很多,比平时要多了几千上万倍,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仗剑,有的两手空空,有的锦衣玉帛,有的粗布麻衣。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青壮,他们各不相同,但他们都行色匆匆,就好像他们是要赶着去搭救处在水深火热中至亲的亲人,但又好像比这还要重要万分。

    “茶哎!香喷喷的热茶!驱寒温体的热茶!路过的侠客,走来的英雄好汉们哎,来碗热茶吧!一文钱尽管喝的热茶哎!”

    他们走得很着急,骑马的,阴天里卷尘。步行的,寒风里落汗。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雀跃和脸上的狂喜,他们路过孟婆茶栈的时候,孟婆已扯破了嗓子去喊,但他们似乎根本听不见,当然,也没有人停留。

    在这阴寒的冷天中,竟然没有人愿意为便宜的热茶停留,孟婆觉得这一切实在是不可思议,看着他们的行色,孟婆突然觉得他们现在更像一群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蚂蚁,然后变成饿极中嗅到肉食的豺狼虎豹,但他们明明是双脚走路,有鼻子有眼的人,明显,热茶不是肉食,所以,没有人停留。

    尽管没有人停留,孟婆还是扯着嗓子喊,因为这生意,已是她和她的孙女生存下去的唯一凭仗,活着,拼命活着,保持着希望。

    终于,她的希望来了,希望只有一个,就是茶栈内现在唯一坐着喝茶的客人。

    他是径直走过来的,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着急的神色,反而一副云淡风轻,他走过来以后,也不用孟婆招呼,自己就找了最靠路边的桌子坐下,然后掏出一锭雪银,推到桌子中心,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孟婆的热茶就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了茶碗,扭转了身子,把右腿放到左腿膝盖上,面朝大路,手中端着茶碗,就这样一边看着行人,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手中茶,脸上莫名其妙地开始露出了笑容,然后是不屑,愤怒,最后变成了一声短叹。

    “续!”他的嗓音厚实而有力。所以,孟婆倒茶的速度既快又稳。

    “杏!快些儿倒一壶新茶过来,快些哩!”

    孟婆的喊声一落,从后面奔出一个少女,塌鼻豆眼,蛤蟆嘴,头上的发丝少得可怜,真是奇丑无比。喝茶的客人转给身来拿茶碗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这丑陋的少女,他突然笑了起来,张口道:“你叫杏?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这名倒是取得妙极。”

    少女羞怯地低下头,不敢说话,孟婆抢出一步,笑着说:“好汉爷请勿怪,我这苦命的孙女,幼年受难导致这副尊容,只恐惊吓了客人,请爷儿莫怪。”

    “无妨,杏,你过来。”

    他哈哈一笑,摆手示意孟婆勿急,又招手去唤那少女,少女只好怯生生地近了他桌前,他指着匆行如蚁的那些人说:“杏,你看他们,都要去寻宝了,你为何不去?”

    “我...奶奶不许我去...我自己也不想去。”杏有些颤抖吞吐。

    “哦,你为何不许她去?”他扭过头来,看着孟婆,眼色深邃。

    “老身只这么一个苦命的孙女,她若去了,就再也没人帮老身煮茶哩。”孟婆答得坦然。

    “哈哈,你这老妇人,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啦,寻到了宝藏,你们哪里还需要干这卖茶的苦活儿!”他笑了起来。“好汉爷儿说笑了,正因为老身活了这大把春秋,已习惯了卖茶的辛苦啦。”孟婆答完,不再说话,提壶进了后侧煮茶的炉子旁,添了一把柴火,折身回来,走出栈外,又扯起了嗓子喊客。

    “杏,你给我说说,你为何不想去寻宝。”他转头又问起了杏。

    “杏不知道宝物是什么,也不知道宝藏有多少,杏只知道,杏如果离开了奶奶,杏会伤心,奶奶也会,杏不愿意奶奶伤心,所以杏不想去。”杏说得自然多了,因为她已发现这个客人其实并不可怕。

    “哈,杏儿,谁说你长得丑,你可比他们漂亮多了,至少千倍万倍,你去帮你奶奶煮茶吧,哈哈。”他指着行人大笑,又挥手示意杏退下。

    “茶!热茶!....”孟婆的嗓音并不减弱,这一次,她又看到了希望,来的是两匹快马,一红一黑,马背上是两个清瘦的年轻人。

    “呀,我等的人来了。”茶栈内那客人笑着大叫一声。

    他这一声,也已被纵马而来的阮红梅和葛鹰听到,两人听得这喊声,在马背上也看见了茶栈内这人,翻下马背,走进茶栈,阮红梅开了口:“你在等我们?”

    “我等的,是停下来喝茶的人,你们难道不是来喝茶的?”他眼含深意。

    “茶自然要喝,但我们却不是单纯为喝茶而来。”阮红梅已先落了坐,和那人同一张桌子,葛鹰却站着,紧紧抱着他的刀。

    “你为何紧紧抱着你的刀却不肯坐下?”那人笑着问葛鹰。“因为我已只有这一柄刀,抱着它,我就知道我还活着。我坐下去的时候,往往是它疲倦的时候,它只有知道了同桌的人是谁,才会松懈。”葛鹰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感情。

    “那你为何把剑放到桌上?”那人又朝阮红梅问道。“和他不同,我抱剑的时候,是我最松懈的时候。”阮红梅的声音干脆利落。

    “那他现在已该把刀放下,而你,也该抱剑而起。”

    “为什么?”

    “因为,茶就要凉了。”

    果然,孟婆早把桌上的三个茶碗倒满,现在,茶气已淡了许多。

    “茶凉了。可以续,心急了,可收不住脚。”接话的人从门外走进来,慢慢悠悠,一瘸一拐,却又很优雅,正是那‘姑苏三客’中的病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