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离开了孔家庄后，去了刘屠去圈占土地的那个村子转悠，带着一群恶汉的刘屠已经走了。李白走在村子里，听见一家茅草屋不时传来几声女子啜泣声，接着被一个男子声音破口骂道：“哭哭咧咧的给谁哭丧呢！”女子声音小了些，只是转为了嗓子眼里的呜咽声。
李白敲了敲木门，里面男人不耐烦地道：“谁啊！”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个魁梧汉子，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有一把子力气。
男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青衫的人，读书人不像读书人，生意人不像生意人。
“你是谁啊？来做什么？”男子问道。
“你们家的地卖出去了多少钱？”李白问道。
“你管这些做什么？”男子问道，“你也有地卖出去了？你是这个村子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不，我是买地的。”李白道。
“买地的？”男子神色不善地盯着李白道，“那个带狗咬人的老屠户是你什么人？”
“是我老丈人。”
“你老丈人？”男子用粗犷的声音吼道，“那你是来讨打的不是？你们这些有钱的钱赚的不够花了非得买地？买地就好好买地又干嘛打人？你那个老丈人忒不是东西，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好人，奸诈相！你自己一个人也赶来做什么？地都卖给你们了还来找什么不自在？”
“卖了多少钱？”李白还是问这一句。
“回去问你老丈人去！”男子一挥手，就要关门。
李白按住门，男子使劲关了两下，门纹丝不动。
“你到底要干啥！”男子脸色涨红道。
“回去问他，我怕他不说实话。”李白轻声道，“我问问你你们收了多少钱，我回去有个数。”
“原来是怕老丈人心黑扣钱。”男子不屑道，“一亩普通地一百文，贫瘠些的五十文，好一些的顶破天一百一十文。你老丈人心够黑，贪了你这个姑爷多少钱？别家起码要翻一倍。”
“差不多是一倍。”李白点头喃喃道。
“我们村子人够倒霉的，碰上你们这一对翁婿，强卖了地还要少拿一半钱。”男子毫不掩饰地挖苦笑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白有些无奈道，“今日我那老丈人打了多少人？”
“你那老丈人忒不要脸！”男子一听更加愤慨道，“不敢欺负我们这些人，专门朝着老弱招呼，吓唬谁呢？”
“那你们不也是看着？”李白反讽一句，男子闭口，脸色红的像是烧猪蹄子。
“哪几家老者挨打了？”李白问道。
“你要干什么？”男子讥讽道，“要发善心？”
“又不是对你发。”李白道，“知道是哪几家？不知道我一家家问！”
男子有些意外，道：“我带你去。”
李白让男子带路，去了一家篱笆小院，茅草屋歪歪扭扭，似乎有一阵风刮过来，或者是下个雨天就要坍塌下去。
“这一家是我们村里最可怜的，你老丈人显然是早有所料，这家老头挨得打最多。”男子对李白道。
“你等会我。”李白推开门，走进去茅草屋。
茅草屋里，一个小女孩衣不遮体，上半身身上几乎就是挂着布条，下半身的裤子宽大不说，还有几个窟窿，露出里面瘦的像根柴火的腿。小女孩脸上泪痕未干，给在榻上一个呼吸声如同漏风喇叭的老者端过去一碗水，那碗，也破了半边了。
“有客人来了。”衣衫褴褛的老者嘴角还挂着血丝，接过碗去的同时看着李白进来，就要起身。
“老翁莫动了。”李白赶紧道。
“公子是来做什么？”老者喘着粗气疑惑问道，一旁的小女孩静静候立。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李白道，“今日带人打人的是我老丈人。”
老者一听，唉声叹口气，“公子我们已经把地卖给你老丈人了。”一旁的小女孩咬着嘴唇，恨不得扑上去咬死李白。
“我不是来催的。”李白道，“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我老丈人所为，我虽然不齿，但是毕竟是我长辈，我不能说他什么。”李白掏出一锭银子，道，“这些就当做我替我老丈人赔礼的。”
“公子，我要不要这钱都无所谓了。”老者苦笑道，“公子是心善的，我能不能厚颜请公子帮我个忙？”
“老翁你说。”李白道。
“我这把老骨头了，挨几下拳打脚踢，吃点苦受点累算什么？”老者撑起一口气道，“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这孙女啊。我这孙女打小没了爹娘，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啊，公子看，我孙女十岁了，还没有一件完整衣服，日后孩子要是更大了，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爷爷！”小姑娘拉着老者的胳膊撅起嘴，努力憋住却憋不住了，哭了起来。
“公子，我知道你是心善的。”老者道，“翠翠日后长大了，好一些或许能投入一些宅子做个下等仆人，不堪设想的，是让人掳去做个生不如死的玩物。老头子早点死晚点死不怕，怕的是我这孙女日后还要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啊。我不奢求公子能对待翠翠这丫头多好，只求着公子能带着我这孙女回去，让他做个丫鬟仆人给口饭养活自己就行。”
“爷爷，我不要，不离开你。”名为翠翠的瘦弱丫头泣不成声。
李白心里堵得慌，懂得医术的李白看得出这老者命不久矣，估计现在托付孙女的行为，更是他打心底无奈的事情。若是老者能活着，如何能将自己的心肝交给一个刚认识的人？
李白点头道：“我答应你。”
老者激动地点点头，留下两行浑浊的老泪，对孙女道：“翠翠，跟着公子走，听公子的话，别犯错，好好活着，你走到哪儿，爷爷都会看着你，看着你……”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无力，最后如同游丝般。
察觉出异样的翠翠哭着呼喊着：“爷爷！爷爷！”
老者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似乎是回光返照，强行撑着把孙女的手，送到李白面前。李白上前拉着小丫头的手，老者深深看了一眼李白，似乎在说我死后也会看着你如何对待我孙女。
“放心吧，我不会让翠翠受欺负，如违此言，天打雷劈。”李白轻声道。
老者颤抖如风中枯松的手猛然松开坠下，如同落地的枯枝，悄无声息。
“爷爷！”翠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者死后仍不放心，死不瞑目地盯着屋顶，目光似乎能传过去质问老天。
老天！
小女孩哭的声音嘶哑，再也哭不出声，李白开始也没有拦她，最后牵起小女孩的手道：“跟我走，我答应你爷爷好好照顾你。”
“我爷爷……”小女孩沙哑道。
“我会找人安葬。”李白面无表情道。
小女孩垂下头，跟着李白走出去。
男子听见了小女孩的哭声，实际上，不大的村子每家都听见了。
“死了？”男子颤声问道。
李白默然点点头，道：“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