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无冬 > 第五十八章 咫尺之距
    “还有一件事哥哥或许也不知道,这几年悬秋一直在我的手上。”最后一句她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

    “程远帆满门是你杀的?”

    “是”

    “凝儿真的已经死了?”

    “是”

    花月痕的手紧紧攥了攥,沉重的眼皮也锁住了他的眼晴,只是却怎么也掩不住那可怕的悲伤!如死灰般的苍白。

    许久,他终于笑了出来,晃了晃站了起来用近乎声嘶力竭的声音喊道:“除夕,所有的人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所以这十二余年我从未停止过找你,即使离开了独孤府,即使后来我参了军,即使一步步地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我也依旧没有放弃过找你。可现在你突然回来了,你却告诉我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残忍。”

    独孤凝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镇定,方才缓缓道:“红妆辞镜而朱颜改,芳华辞树自带东风。哥哥,你我辞别多年,又怎能遑论未曾变过呢?”

    花月痕哆嗦着唇,良久才说出话来,“是呀!你变了,变成了一个嗜血的魔鬼。你现在的这颗心还是除夕么?”最后一几个字他近乎咆哮地喊出。

    “不是。”独孤凝蹙眉认真而简洁的说道。那个除夕已经死在了当年的围城之中了。

    花月痕冷笑,心中剧震,向后连连退了两步,一行清泪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流下,一派颓然之色。

    花月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踉跄着似游魂一般地离开。

    独孤凝对着他凄然寥落的背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管他是否能听见,扬声便道:“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哥哥。”

    然而她的声音被阳光冲散在空气中,无声无息。

    看到花月痕萧索离去的背影独孤凝不禁有些黯然,但生活在现实的繁尘中纵然可以自欺欺人,可事实上谁不在改变呢?

    想了想,终于还是露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睦的笑颜。

    “阿唯,听了那么久的墙根,你可以出来了。”独孤凝轻声道。

    李唯玑从石榴树的阴影里走出来,神情冷峻淡然。唇边却携了丝笑意,缓缓道:“你还是那么狠心,我是第一见他这幅模样”

    李唯玑诚以为能把长达十二余年的风与雪用几段对话说完,不可谓不干净利落,但这种犹如一刀两断的决然方式,也不可谓不狠心。

    “做了这些事情,无论我如何添缀来美化自己,谁又会信呢?”独孤凝苦笑道。

    提起程远帆灭门之事,独孤凝不由神色凝重。一位虽官阶平平但选择偏居退世的人物,本该自得其乐不泄政坛安享晚年,谁想他自己勾结了外匪,自招祸害。那时独孤凝闲游至此,然而他们一家已毒之附骨,为免受折磨之苦遂向她自请了结,她也不过搭了把手罢了。

    “你是不是也很失望!”

    李唯玑面无表情立在一旁,撇了她一眼,淡然道:“你在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想追究!”

    从她在他面前拿出悬秋剑的时候,他就知道江湖上那场“血腥的三月”罪魁祸手并不是楚云霄,而是独孤凝,在那场杀戮之中死去的人何其之多?现在程远帆一家的命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在此之上多添一笔罢了。

    而且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任何交集,他既然信她便不会追究她在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何且独孤凝真要妨碍翻案,那么杀人之事,她如果想要隐瞒什么,完全可以做到不留痕迹。

    只是就案件而言证人死了,终究会有些麻烦!不过他既然不打算追究,便不会做多余的事。

    李唯玑想了一下道:“我只是很好奇,说着那么悲伤的事,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独孤凝回他一笑,“因为我并不觉得这是件很悲伤的事……他乡遇故知本是一件乐事,何必去管什么物逝人非。”

    长久的静默,只有鸟儿在枝头鹊跃的声音。

    半晌后,一声长叹,“他确实用心待你。”

    “我知道”

    “我素来知晓他这些年一心牵挂着一人”

    “我知道”

    “他似乎很受打击”

    “看出来了”

    “我觉得他喜欢你!”

    “当然”

    花月痕无父无母,唯仅她独孤凝一人可视作亲人,他又怎会不喜欢她。

    “我说的不是兄妹之情”

    “呵呵……”

    “你又笑什么”

    独孤凝这才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我且问你,你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李唯玑有些诧异,“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独孤凝回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道:“若你十四五岁时见了个年仅五岁的小娃娃,而且她还成天哭鼻子,你会怎样。”

    “烦”李唯玑言简意赅。

    独孤凝扑哧笑出声来,“这便是了,你觉得他一个清俊少年会喜欢一个小娃娃。只因他本是孤儿,我虽只是失了娘亲,却也和孤儿没什么区别,我们彼此惺惺相惜得了个兄妹亲情,你便来与我瞎扯什么男女情爱。”

    其实李唯玑并非真就这般认为,不过因心中一丝猜想便假意试探,自知理亏,只得悻悻然地低头抚额。

    “只是此番看来,他心中认下的妹妹不过是当年的那个丫头,已非现在的我了。”独孤凝幽幽长叹一声,“想到前尘往事不复重来,总还不免要感慨一番的,奈何此举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坦然一笑。”

    李唯玑微微有些怔忡道:“原以为你情绪不易受外物所动是性情使然,却不想你原非这副模样,从天然无邪多情善感变成了今天的喜怒不形于色目空一切,也难怪他不能接受。”

    “阿唯何必去避重就轻呢?你我都明白,他最不能接受的不过是我肆意杀人这件事,说吧!程远帆到底是何人?”独孤凝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李唯玑深深地看了独孤凝一眼,半晌后方缓缓道:“御药作假案!”

    “原来如此!”独孤凝顺口答着,看似不甚在意,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睫毛微微一颤,目光轻晃了一下。

    虽然这一丝异样一闪而过,瞬息无痕,但李唯玑是何等人,立即便捕捉到了。他只道她是怕为此与李烁生了嫌隙,遂宽慰道:“你放心,此事我决不会让它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独孤凝悸动了一下,自然知晓他是在为她考虑,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暖意,半晌才道:“不必……此事一出正是揭开御药作假真相的好时机,你们要的证据……或许我有!但是有一个条件,这次翻案我不正面参与,你也不可将我提供证据之事透露给任何一人。程家之案不过是线索和契机,重要的是程家到底能够给御药作假案提供多少证据,是故程家之案就不必兴师动众,只要把后面牵连的事情闹大就可以了。程家事发时凝儿正安居盈江城,届时就算他们能查到悬秋也断然不会降罪到我的头上,到时你随便编个理由蒙混过去也就罢了。”她微微眯起眼睛继续道:“其实程远帆的小公子并没有死,我会请他来相助的,这个你也尽管放心。届时人证物证俱全,如若由程家的人出面也可保万无一失。那么成功翻案也不过在举手之间!”

    独孤凝平和地说着,随着徐风把目光放得悠远。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与你所谋之事有何相干?”李唯玑目光漠然地看着她。

    “你我共同谋算大计,我只是不想你为一桩旧案分心。广平王那里只待收束,只要此案得以平反,二殿下便可了了一桩心事,你也能专心所谋之事。这件你看似不相干的事在于我却有重大意义!”独孤凝镇定地回视着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唯玑敛下了眉,他知道此话绝非是敷衍之词,只不过……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程家灭门一事我可以压在廷尉处,你的事我也可以缄口不言,只是这于你又有何益处?程家一案虽说可草草了结,但只要一摆上台面悬秋剑立马会被揭出,悬秋本为你的佩剑,就算朝堂上的人不知道,可二哥又岂会不知……届时你与他之间倒生出了间隙,这难道是你想要的结果?”李唯玑徐徐问道,只是声音带着几许冷意。

    程家是御药作假案的关键人物,而独孤凝却灭了程家满门,李烁难免不会以为独孤凝在暗中阻挠他翻案,本来独孤凝提供证据的事情可以弥补这个误会,可是独孤凝偏偏要瞒着,这样独孤凝和李烁的隔阂岂不是要种下了?

    “我一向视二殿下为好友……若真如此,就无须过分强求了。”独孤凝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漠然。

    百里清玥是李烁的死穴,就算从容温润如他,但只要事关百里清玥他亦不会持有惯常的冷静,独孤凝虽不愿多招人怨恨,可是谁又没有想要去保护的东西呢?

    “有时候我竟很讨厌你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李唯玑淡淡道:“它会让我觉得你离谁都很远。”

    “很远吗?”独孤凝随手理了理额前的一缕头发,含笑道:“现在,你是离我最近的人。”

    李唯玑并没有答话,冷俏的眉峰亦没有半分舒缓,只眼眸深处的表情却有些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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