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忘夫所以 > 第一百零六章 十年曲终人散
    待终于走到了戚比钦的宅子,也就是当时景阳与宋嘉历听见戚比钦与崔式燕谈话的地方,宋嘉历才放开景阳的手。站在门口,景阳一阵唏嘘,当时只道两人勾结官官相护,哪知道这里头会有这样曲折的隐情。

    站在门口,宋嘉历却没有叫门的意思,反而狡黠地对景阳一笑,拉着她到了当日翻墙上屋顶的地方。

    景阳亦是回以狡黠一笑,“想不到孤竹君殿下这么调皮啊,大门不走要翻墙。”

    宋嘉历伸手摸上景阳的发顶,温柔道,“凡是与你一起做过的事,我都愿意再做一遍、很多遍。”

    景阳脸一红,躲开宋嘉历的手,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趴房顶嘛。”

    话如此说,景阳还是自己先飞上了房顶,立在上头回眸对宋嘉历一笑,“殿下,快些吧。”

    宋嘉历心神因这一笑也明媚起来了,撩起衣摆就上了屋顶。这是青唐地势极高处,两人并肩立在风里,眼中只剩下彼此。江山如画,而我只愿与你并肩看这繁华。

    这自在只一瞬,下一刻两人便又遇到些不寻常的事——后来景阳因此总结出经验教训来,千万不要和孤竹君站在别人墙头上。

    又是上回的情景,这回两人站在屋顶上,两双眼睛都明明白白瞧见了从屋子里溜出来的黑衣蒙面者。

    蒙面者:……

    有人倒是更早下手了!

    宋嘉历登时脸色就变了,一挥衣袖便飞身来到黑衣人眼前,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道,“你逃不掉的。”

    黑衣人也没有料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孤竹君来,本只是来取东西的,谁知这孤竹君不仅前来,而且也不从前门进入,就这么突然从房顶上飞下来,恰好劫住了他。

    景阳这边也不闲着,白衣翻飞,堵住了黑衣人的退路。

    都说孤竹君文武双全,料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黑衣人前后一看,便将景阳当做了软弱的突破口,摸出怀中匕首,直朝景阳刺来。

    景阳可也不是吃素的,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这匕首冷锋刺下来,景阳闪身躲过,袖中银针从指尖飞出,刺上了黑衣人的后脖颈,黑衣人便脚下一软,半跪到地下,眼中流露出万分的不甘与怨恨。

    宋嘉历似乎在与景阳同场时,总没机会出手。他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按住黑衣人的肩膀,揭下他的遮脸布,冷声道,“你都从这宅子里得到了些什么东西,又是谁让你来这里?”

    黑衣人不作声,嘴里却动起来——他想咬破藏在口中的毒囊。

    宋嘉历眼疾手快,手腕一转便卸了他的下巴,看着倒在地上神情扭曲挣扎的黑衣人,冷然道,“崔家的人倒忠心得很。”

    景阳在一旁看孤竹君行云流水的套路,不由赞叹,不知他有多少次这样阻止犯人自尽了。

    宋嘉历又摸遍了黑衣人周身,摸到胸口处一本册子,拿出来扬了一扬,对景阳一笑,“看来,我们还免了苦找。”

    这册子,清清楚楚记着戚比钦自十年前落第,崔家扶持他回乡准备再考,到他考上探花,经崔家举荐做了青唐的知事这一系列经过,更详细记录了在青唐时,崔式燕示意他克扣青唐的税收、阻挠运河重修等一应事情。

    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崔式燕被扣在郡守府里也要千方百计派人来拿走证据,正是因为这册子里还条条分明地记录了崔家安插在各地各处的门生任职情况,字里行间是数不尽的私相授受与一手遮天,如此看来,如今这官场竟已有大半是崔家的势力。

    宋嘉历与景阳提着黑衣人,等着戚府的人循着声响找过来。如今,纵使找不到这命案的证据,这本册子,也够崔家挫骨扬灰了。

    审问崔式燕是秘密进行的,现下青唐没了主事官员,孤竹君便是唯一能够决断的人。

    孤竹君穿上朝服,黑衣滚金边,威严不言而露;陆周作为记录,坐在下首;景阳则躲在堂后——好歹她也与辛戚两位大人相识一场,总要亲耳听到他们大仇得报。

    “崔式燕,京都崔家嫡系独子,五郡督查,十三年前的殿试状元。”宋嘉历细数着崔式燕的身份过往,眼中渐加凌厉,“按照你的才华,以及崔家的门第,你无需做这些便可以平步青云,你何苦做这些勾当,害了多少像辛大人与戚大人一样的人!”

    崔式燕此时虽已事败,嘴角却还哂笑着,他站直了身子,道,“殿下,孤竹君殿下,你是正经的独子,如今是高高在上,未来则更是至高无上,没有那些庶子旁支明里暗里扯后腿——我是状元及第,可这够吗?不够!那一年,我本该得到个极好的官职,若不是辛家从中作梗,我现在会只是一个五郡督查?九郡怕也少了!”

    崔式燕被软禁时做了个梦,梦见辛雪夫与戚比钦相携手走在落满白雪的黄泉路上,两人面上竟没有半分的痛苦神色。他们终究也如愿了,崔式燕在梦中再也笑不出来,斗了半辈子,他终究还是输了。

    他颓然道,“我恨辛家,见不得辛家那个废物,一派短命相,辛家却像眼珠子似的珍视他,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嫡系独子,无论我做得再好,父亲却总是不满意。”

    “我要权力,我不想处处受制于人,我要,辛家一败涂地。”

    崔式燕说着这些,眼睛已是猩红,戚比钦与辛雪夫双双死去的那情景又出现在眼前,现实与梦境交叠,崔式燕笑了,呵,废物,都是废物!

    “那么,你肯招认是你谋害了辛大人与戚大人?”孤竹君顺势问。

    “我认,我有什么不敢认的。辛雪夫是我杀的,是我找出了戚比钦珍藏十年的白瓷汤婆子,细细密密地淬上了觅魂,然后派人以戚比钦的名义送给他。那傻子多高兴啊,日日夜夜捧在怀里。觅魂受热侵入肌理,在汤婆子里再无踪迹,那废物本就体虚,中了觅魂就更是要死不活了。等他俩想解开往事时,我再送上烈酒,哈哈哈,那废物便从五脏伤透,不过片刻就吐血身亡了。”

    “可我没想过杀戚比钦,说来好笑,我甚至将他当做过朋友。我是骗了他,我污了他的卷子,找人冒充杀手,可我从没想过杀他。”崔式燕说到此处骤然带上了黯然之色,他道,“我读过他的《含英篇》,我是真的欣赏他,若不是他非要和姓辛的走到一路,我会全力扶持他步步高升。他备考那三年,我是何等地关怀,可他呢,半句话也不愿与我多谈,凭什么!凭什么!”

    “即使是当日,我也没想过杀他,只要他放下往事,我便会帮他坐上郡守之位,继而把我五郡督查的位子也给他,我都不怕他与我反目,肯不遗余力地扶持他,他却不愿意活,死得那样决绝啊,死得好啊!死得好!”

    崔式燕眼中像是要滴血,他终于放下了高傲的身段,跌坐在堂前,苦笑道,“我平生未曾真心待过几人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可我对他,是诚心的,对他戚梅臣,我是用了一颗文人干净的心!”

    “事到如今,我便说个痛快,既然他记了册子,就是从来都不曾与我交心,甚至弥留之际可能还盼着用这册子置我于死地,那我就如了他的愿。”崔式燕冷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我十年间,操纵科考,不仅是他那一桩,还有许多,诸如将寒门士子杀死再以门生顶替的事,我做得多了。前几年,青唐有一个,我记得好像是叫陆周。文章写得不错,所以我将这名字给了我的门生,他现在是做到哪个司的副使了来着……”

    陆周在旁记录的手猛地一颤,墨汁滴落在案上,晕开一朵黑暗阴沉的花。

    “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算了,不说了,这几桩也够遂他的心愿了。留着些气力,等我到了地下,还要跟着他们接着斗呢。”崔式燕露齿森然大笑,拍着地面,落下泪来,“崔家,我管不着了,随他们吧。对了,好像死法不同的人不能下到同一层地狱呢。哈哈哈,他们永生永世也见不着了,我,我……”

    崔式燕笑着笑着,眼里的光柔和了下来,嘴角流下鲜红的血来,他的目光渐渐空洞涣散,身子也直直地倒下去——

    十年的故事终于完了。

    ------题外话------

    这三个男人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无论崔式燕如何阴毒,他是将戚比钦当做推心置腹的朋友的。

    这就是小姜的追求,无论怎样邪恶黑暗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总还留有一丝光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