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不自然地滑开他的手，尴尬地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不少。
身旁的妖孽七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喉头一动，却又没说什么，大手一捞，十分自然地揽过她的腰，继续向前走去。
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向前，大力带着她。
苏澜看他冷硬的侧面线条和微微抿起的唇，一切细小的地方都显露了他此刻不爽的心情。
像个孩子一样，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牵强不适，眸子扫过他滚了边的袖摆，笑了。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说，始终是一样的。”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轻轻道，温暖而坚定。
手掌里的温润物体终于不再硌得人生疼，分开的两半终于合在了一起。
绕了那么一大圈，虽然彼此都已经变得风尘仆仆，却还是能幸运地重逢。
想到这里，她被他紧紧裹在掌心里的手轻轻抽出，再握回去。
十根手指，一根一根，纠缠着他的大手。
感受到她的小动作，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握着她的手也愈发收紧。
掌心相对。
她抑制不住从心底升起的小小甜蜜感，傻傻地笑了。
即使此刻，环绕她们身边都是拼命逃命的人。
即使此刻，周围尽是熊熊火光和燃尽的焦木发出的刺鼻气味。
即使，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她却第一次站在他的身边，挺直了胸膛，走得坚定。
***
“开门啊！快开门——开门啊！”
“开门！开门！”
“.......”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嘈杂混乱。
走近才发现，此时城门口竟是一片人海。
人群不断向门口聚集，想要出城避难。可是城门却偏偏被紧紧关闭堵死，严丝密封，连一只蚂蚁都钻不出去。
所有的人愤怒地叫喊着，其间，一声接一声的“再不走，就出不去了！”、“银狐族要攻过来了！”更是折断了所有急于逃难的人敏感脆弱的神经。
绝望、不甘、恐惧......一时间填满了这个狭窄的出口。
苏澜娇小的身子被不断涌过来的人狠狠推搡着。
他眉头深深锁着，一把推过她周围的人，长臂一展把她带入怀里，宽阔的怀抱完全包裹了她的整个身子，自己则在外面替她挡去所有的人流。
苏澜默默地注视着他，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点。
“他们为什么要把门堵死？”苏澜拉了拉他的衣襟，疑惑道。
人命关天，他们在这个时候堵死了城门，不就是把这些乡民活着的唯一希望生生斩断了吗？难道要这些普通百姓在这里等着敌人攻城而入？等着死？！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眼神一动，低下头来对她道，“我带你去前面看看。”
***
周遭越来越喧哗，乡民情绪十分激动，不停向前挤去。
如果这样下去，情势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影从城墙上闪过，接着一声大吼：“都别吵了！”
人群安静了不少，却还是异常杂乱。
妖孽七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城墙上的人正是刚才给自己指路的大叔。
此时正涨红着脸，极力说着什么，无奈人群太过嘈杂，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心中一动，伸手，一颗小石子已经飞到他的掌心，他一手揽着苏澜，另一只手轻轻向前一弹。
“砰——轰隆”突然，城墙的一大块石头夹杂着黄土“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人群终于有一瞬的安静。
城墙上的大伯下意识地朝身后看去，确定方才不是银狐族的人放箭什么的才稍稍按下心来，继续道，“大家都安静，先听我说......”
“别说废话！快把城门打开！”
“是啊，我们要出去！”
“.......”
却没有人听他的解释，人群安静了才不过几秒又一下更加吵闹。
“城门不能开！”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一阵怒吼。
“为什么？！凭什么.......”这下人群更像炸开了锅似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只要攻破这座城，我们狼就完了！你们嚷嚷个屁！”他红着眼，爆了粗口。
“你少在这唬人了，就破了我们这座小城，狼族就完了？我呸！”
“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这么久了也没见有救兵来，我们管它什么死活？！”人群中不停有人嗤声道。
大多数人却一下安静下来，像是思虑着他的话。
“你们都好好想想，我们这座城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组训是什么？是什么！！！”
“城在人在，人尽城也不能亡......”在一片寂静中，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眨巴着眼睛笑的天真，“娘昨天才告诉我的.......”
“好了好了！”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子赶忙捂住孩子的嘴。
“......”刚刚气焰嚣张的男人也低下头去，没了声。
“别他妈的跟老子扯高尚的东西！老子自己的小命都不饱了还管他妈的这些东西！你不把门打开，好，老子自己翻过去！”突然，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把包袱重重往地上一砸，拨开人群向城墙走去。
墙壁虽然是近乎九十度地砌起来的，但是毕竟用的是石块，经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把它侵蚀出不少或大或小的坑洞，身体素质好些的人，找到合适的着力点，要翻过去的确不是一件难事。
人群先是一阵小混乱，然后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
“阿虎，阿虎......不要丢下我们娘俩啊！”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阵哭喊声。一个衣着破旧的女人呼喊着追向那个男人，她身后跟着一个粉雕玉琢，蹒跚着，好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追上男人的大步，女子一下扑在他的身上，这时早已不顾周围人隐晦的眼神。
“臭娘儿们给老子起开！成天就知道拖累老子，和这个小拖油瓶一起滚，老子自己都活不成了还来管你？！”男人一脸厌恶地狠狠推开女人。
“你！你......”女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睁着大眼，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看着她的眼神一下变得同情。
***
城墙上的大伯看着费尽力气爬上城墙的男人，却出奇地没有阻止，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哈哈！老子爬上来了，现在我可以活了！哈哈哈......”男人兴奋地手舞足蹈，朝着城墙下密密麻麻一片人海大声道。
“我也要试试！”
“哎，别挤别挤......”
“别他妈的来烦我，自己带着这个小东西滚一边去！”
一时间，城墙下的人仿佛溺水的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狂喜着纷纷涌到城墙脚下。
一个一个接着爬上去。
下面的人往往却会嫌上面的人碍事，连拖带拽地扯下来。
生怕晚了，自己活着的机会就被别人抢了去。
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
苏澜看着这些完全暴露了贪婪和自私的人，苦笑着勾了唇。
可是，求生本就是人的本能不是么？
没有人会坐而等死罢。
只是看着这一个个拼命想要翻过城墙的人，拥挤的像一条条鱼，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讽刺罢了。
身边的男人拥紧了她。
***
“刺啦——”就在人们纷纷想攀上城墙的时候，一阵尖利的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传来。
“砰——噗”轻微的声音，淹没在混乱中。
城墙上的彪悍男人，原本挥舞着的双手突然停止了，整个人就像脱线的木偶般，直愣愣地就从高处栽下来。
可是，醉心于求生的人，又有谁会注意呢？
“啊——”直到一阵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
他的脑子被砸碎，鲜血和着白花花的脑浆，喷溅了一地。
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几乎要瞪了出来。可见死之前的最后一秒也是极度不甘心的。
真正让人可怖的却是深深扎进后脑里那支明晃晃的箭。
箭尾纯白的羽毛却让靠近的人脸色变得铁青。
“啊——”一阵哀恸到肝胆俱裂的哭喊，人群全都垂下头，默默让开一条路。
“阿虎、阿虎......”女人哆嗦着一路爬过来，手轻轻抚住他的脸。
“哇——娘——”身后的孩子看着面前骇人的场景，也哭得撕心裂肺。
“这帮银狐族的真是太残忍了！非要赶尽杀绝吗？”城墙下有人狠狠咬着牙关说。
“如果我们这城真的......被攻破了，不晓得还有多少人死的像他一样惨.......”
一时间人群沉默了不少。
可是，什么都阻挡不了有些人想要出城去的决心。
争斗中，已经有第一拨的人爬上了城墙。
“你们.......”
“死老头，给我滚走！”大伯还没说话，已经被几个人一下扯倒在地。
随后，他们的影子便消失在了城墙的另一侧。
良久，一阵欣喜若狂的吼叫传来：“我们出来啦！我们终于能活下来啦！”
一时间，才稍稍稳定下来的局面混乱到极点。
更多的人听到有人活着出城之后，双眼一片血红，早已忘记了眼前血淋淋的例子，一心想的就是出城！活着！
而身后被他们抛下的妻子，也只能哭喊着，却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出城的希望被硬生生封死。
大敌降入，眼前却即将成为一座空城。
苏澜的眼睛有些涩。
突然想起来敖澈、素梅......还有记忆里狼族人那一张张和善的面孔和真挚的笑容。
她别过脸去。
良久，抬起脸来，眼中闪着熠熠的光彩，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妖孽七低头，细细地扫过她的脸。
他的神情慢慢变得冰冷，又恢复到之前见面时强大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力，眸子里的警告意味太过明显。
苏澜的唇瓣微张，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苏澜，你敢！”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妖孽七狠狠箍住她的腰，咬着牙恶狠狠道。
苏澜微微一愣，笑了。
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所有的话都写在了脸上，或者是他太过睿智，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或者是，他原来那么了解她？了解到，在她开口之前就洞悉了她所有的说辞？
妖孽七看到她的笑容，一瞬间更加气结。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都能笑的这么灿烂吗？
苏澜看着他铁青的脸，清了清嗓子，声音异常柔软，“那正好啊，解释的话我也不必多说了。”
“苏澜！这事我们管不了，也没办法管。就算你搭上这条命，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这里所有人的命运么？”他看着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若是以往，苏澜定会觉得他太过冷血，太过漠然。
可是现在她的确否定不了，他说的是对的。
他把她埋进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带你走。”
她静静敛了眸子，“嗯，我相信你会。”她说着，顿了一顿，“可是我做不到，就这样走。”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能做。
不论是对敖澈，素梅，还是那么多无辜的人。
再说，我本来答应敖澈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尽量阻止战争的发生吗？
妖孽七看她坚定的眼神，一瞬间也忘了到嘴边的话。
他再次把她的头按回怀里。
“傻瓜。”他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低喃着，“那我便就纵容你这一次，陪你一次又何妨？”
苏澜的眼前突然就一片模糊。
她把眼睛埋进他的衣领里，滚烫的泪水顺着衣服的纹路一路滚下。
她猛地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不，你要出去。”
“你再说一次？！”妖孽七一把把她从怀里揪起，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
“你是天焰国的七王爷，骁勇善战，果敢狠戾，将来.......也会是天焰国的.......王.......”苏澜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
“呵，所以呢？”闻言，他倒笑了，森白的牙齿在夜色火光里显得格外的亮，他笑着等她接下来的自圆其说。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才能一举击败太子，让王上，从此只垂青你一个王爷？”苏澜一字一句道。
他的所有表情同他的血液，在听见她的回答时，一下凝固。
原以为总算弄懂了她，看清了她。
苏澜，你到底有多少面？有多少我从没见过的一面？
***
“轰隆——”所有爬上或者没有爬上城墙的人，都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掀翻。
“快看——”有人指着城墙上的两个黑影道。
“这是谁啊.......”人群中响起低低的私语声。
“如果你们想就这样逃走，留下一座空城不攻自破，大可撞开城门，这样岂不是更容易些？”一道清丽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啊？是不是本族的人啊！”城墙下有人大声质问道。
“啊——她的脸！”有女人大声惊恐地叫道。
“哦！她就是刚才那个拐走小青的妖怪！”突然有人恍然大悟道。
苏澜笑笑，现在，好像无论别人怎么看她的容貌，她也没有那么在乎了。想着想着，身后突然有一只大手拢过自己冰凉的手。
温热的掌心一点点摩挲着她发凉的手指。
她不是不感激他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却像从未看见她破败不堪的容颜般，没有丝毫犹疑，没有丝毫顾虑。
“不出五百米，银狐族的大部分军队必然已经归位，如果想走，可以，据我所知这里的路只有一条，直通向沙漠里.......”并不理会下面人的问题，苏澜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我想这样的话倒是很有可能提前和银狐族的人打了照面了，他们对付我们的手段,......想必大家也都看见了。当然，如果你能侥幸躲过敌人几万兵马的眼睛，没有被抓住或处死，接下来就是沙漠里，想必此时你也会筋疲力尽了，当然，如果你认为你带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可以支撑你走上七天七夜，那么只要能走出沙漠，你就能活下来了.......”
她说完，淡淡扫着下面人的表情。
人群一片寂静。
“你怎么知道城门外就是银狐族的军队？”突然有人大声道。
“是啊是啊.......”不停地有人点头，转而把目光投降她。
“你们看他头上的箭——”苏澜伸手，指向一旁已僵硬的男人尸体。“我想你们该认得，这就是银狐族军队用的箭，能这样精准的一击致命，并且还是从低处向高处射箭，即使是天下最好的弓箭手，射程范围必然在五十米之内.......从这点也不难看出银狐族已经开始有所行动，这支箭，也就是他们派出的探子所发出的警告。一，如若不是大部队已经归位，他们何必这样提前暴露自己的行踪？二，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的人数必然不会少，即使，对我们这样一座小城......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嚣张的原因。”
冷静的分析，全面的观察，精准的判断。
一时间，城墙下一片寂静。
不时有人抬起头看这个身形娇小面容丑陋的女子，眼神不复之前的轻蔑，全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苏澜看着一片寂静的人群，轻轻吁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还好我有妖孽七。
还好临时抱佛脚，问起了妖孽七这一些事儿。
身后的妖孽七看着身旁这个明明瘦的风一吹就好像要栽，倒却硬气的有时连他都没有办法强硬起来的女子，眼里闪过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绪。
半丝惊艳半丝赞叹。
看她问，他不过也是随口说了一些这里的情况而已。
可她却能一条一条，分析得如此清晰透彻。
思维缜密，连他都要不觉惊艳了。
***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要等死吗？！”人群中有人再也控制不住。
一听到“死”，有胆小的女子终于受不住，大哭起来。
“若是你们想哭，也可以再大声一些，让五百你之外的所有人也能听见，然后.......整座城就会不攻自破了！”苏澜冷笑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怒喝。
“若战，至少还能有活的可能，若还未战，就溃不成军，自然，结果也不过一死而已！”
月光打在她的身后，现在的她，整个人逆光而立，微微月光衬着她可怖的面容，渗出森森寒气，整个人都像从地狱来到人间的罗刹。
然而全身散发出的那种让人不可小视的怒杀之意，却让人心头一颤。
“你说......我们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半晌，有人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当然。”苏澜道。“这里毕竟是狼族，是你们熟悉的地方，如果所有人团结起来，共同御敌，必然会有一线生机。”
“对方的几万人马......”
“只要撑到援军赶来，我们自然会剩！”她坚定道。
听了这句话，人群一阵窸窣的声响。
“那帮银狐族的人这么糟蹋我们的兄弟，我们怎么能放过他们？！”
“祖宗的话怎么能丢？人亡城也不可破啊！”
“只要撑到援军来，我们就有救了！我们就都能活下来了！”
人群一阵沸腾。
不同与之前，这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希望，都焕发出熠熠神采。
***
“等我。”
呼呼的风刮上高台，卷起他们的发，纠缠在一起。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极重。
她的眼里盈满笑意，对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等你。”
她露出洁白的贝齿，朝他倾城一笑。
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收好，我会再问你要回来。”
“好。”她点了点头。踮起脚，她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下浅浅一吻。
我会一直等你。
【各位菇凉等久了，新年快乐！从昨天开始就是期末考试周了，所以都在狂背书，第一门是专业课，所以实在不好挂哈~最近几天很累，有点小犯懒，但是想到各位一直的支持，就咬了咬牙写了六千~虽然不多，也算新年小礼物吧，各位菇凉新年要注意身体，万事如意哈~】
0`0`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