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善于辩论的黄毅的体格并不像他的嘴巴那样顽强,三老愤怒的十笞之后,黄毅便脸色发白,嘴唇紧闭,没有气力再说一个字了。但陈长安看到了那个男人眼中坚毅的眼神,那忽然让他有些恍惚。
少年拉着马同着人潮一起走了。
脑海中那消失了很久的男孩突然出现了。他咧嘴笑道,“那个男的很有趣。我没想到,在你们这样的落后世界,居然还会有人出来鼓吹人权,还有恋爱自由、男女平等,甚至性取向平等——当然,只能称作萌芽,这思想太不完善了。不过,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少年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男孩在说些什么,反正他也习惯了,男孩每次出现,嘴里总是要出现几个新奇的词汇。
“你究竟是谁?”少年再次问出了这个问了很多很多次的问题。
男孩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是谁啊,总之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会尽力帮你,然后你也要帮我找出那个答案。”
少年说,“我连你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说,“现在你知道了也没用,等那一天来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少年沉默了,原来烦扰他的事情再次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但他没有挣扎太久,因为他听见一个人说,“真没想到那个黄毅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可是我们石山里出了名的孝子。不仅很是孝顺他的爹娘,而且对于别人的长辈,也是极为尊敬。他就一个缺点,就是太闷了,平时难得说那么一句话。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一番歪理!”
少年猛然想起了林叔曾说过的那句话,于是他拦住了那个男人,说,“黄毅平时少言寡语,不爱说话?”
那个男人惊诧地点了点头。
少年连忙跳上了马,逆着人潮往广场赶去,只留下那个男人惊疑地说着几声“疯子”。
匆忙的少年赶回广场的时候,只看到几个大汉正在拆着那木架和绳子。少年忙道,“黄毅呢?”
“走了,回去了,”其中一个男人随手一指,“那边。”
“多谢!”少年连忙拉转马头,朝着男人所指的那个没什么人的小道而去。
但路上的人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狭窄,天色也越来越暗,少年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中幻术了。”少年脑海里的那个男孩打了个哈欠。
“多谢,但我自己看得出来,这个低级幻术也想困住我?”少年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这样至少说明他找对了。
少年停下了马,环视四周,然后对着一个方向猛冲了过去。
少年听见一声暗哼,然后四周场景变换,少年看见那个男人被撞翻在了地上,压倒了许多野草。
少年警惕地让胯下的马缓步向前,当他走到那个似乎晕了过去的男人的身边时,他跳下了马,他诧异地想着这个人居然没有发动黑火咒。但他很快就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当他触碰到那个昏倒的男人的身体时,无数的碎纸屑随风而起。
“金蝉脱壳!”少年皱起了眉头,但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微笑,“可惜道行不够。”
他拍了拍他的漂亮的棕马,说,“你先回去吧。”
那棕马很有灵性地长鸣一声,然后朝着来时的路奔驰而去。
少年展开了他的右手,手掌心上是刚刚他一把抓住的碎纸屑。
他静下心神,凝视着那些碎纸,然后闭上了眼睛,紧握着碎纸。他的嘴唇蠕动着,然后一道白光闪过,少年再次感觉到了一阵宛如失去身躯的轻盈和虚无之感。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他感觉到了自己肉体的重量。
但他脸色苍白,不仅因为施展这个追踪术对身体带来的伤害,还因为体内的剑气同突然躁动的巫术之力再一次地发生了争斗。
少年压抑住了体内沸腾的气息,然后他发现他似乎正身处某户人家的地下室中。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光亮处前行,他躲在了门后,暂时屏住了呼吸,不顾体内的混乱而再次发动了一个巫术,将自己融入了黑暗。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黄毅。
黄毅的声音十分有力,根本不像受了笞刑的人。但少年很快就想明白了,先前那个热情激昂的“说道者”确是黄毅本人,但之后那个受笞刑的大概就是他的替身了,只是当时的自己有些心神恍惚,没有看出来。
黄毅似乎在揶揄一个人,他说,“张兄,这是我入教要交的五斗米了,这米的质量你可满意?”
另一个有些熟悉,但少年却始终无法想起是谁的声音则赞赏地说道,“很好,很好!师君早就说了,他很看好你。我相信要不了多久,黄老弟就能升任祭酒了。”
黄毅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有些担忧地说道,“张兄,当不当祭酒我是无所谓,只是,那些人真的能明白吗?他们真的能明白君王乃天下之大蠹,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吗?他们真的能明白每个人都是生而高贵的吗?”
“他们不能,”那个被黄毅称为“张兄”的人说道,“但是,黄老弟,我们不能放弃。纵然时机没到,我们难以唤醒天下人,但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不会没有意义的。我们会让时机到来的那一天,不至于陷入混乱。我们早早地走些弯路,能让那个时代,更加的光明。”
“我明白的,张兄,”虽然陈长安看不到黄毅的表情,但少年相信此刻的男人肯定是诚恳而热情的,“从加入五斗米道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心将我的生命献给师君,献给天下人!”
那位张兄应该是很欣慰地拍了拍黄毅的肩,他大概是准备再说几句感慨之语,但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对着门外惊呼道,“谁!”
正在思考这个“五斗米道”是什么的少年猛然一惊,他不顾身体越发沉重的内伤,又施展了一次挪移术,自地底到了地上。
炙热的阳光照射在苍白的脸上。少年刚从一阵晕眩中清醒过来,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这是张家?
少年猛然惊醒,那个男人的声音不正属于张俊的父亲吗?那位在张家奴仆嘴里总是不知所踪的男人。少年自张夫人救了他娘后,逢年过节就会拜访张家,但少年仅仅只见过那个男人一次。
震惊的少年意识到此时此地不是可以留下思考的地方,所以他连忙跳出张家的高墙。压制着体内越来越混乱的气血,朝着自己的家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为什么会是张家?他该怎么办?上报到亭里?可是,也许这件事仅仅跟张俊的父亲有关,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就算此时上报也没什么用了,只会扰得张家鸡犬不宁。但是不上报吗?这么做对吗?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脸色苍白的少年躺在他的床榻上,痛苦地想着。
没有答案。
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仅仅教了他不到两天的老师。他已经忘了他的容颜和声音,但他曾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