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来了。
卫珠与敏儿对视一眼,卫珠点了点头,敏儿急忙快走着走到营帐门口。
她压低了声音。
“黎公子,我们家娘娘正在等着您呢,您快些进来便是。”
然后她说着,掀起了营帐。
黎清池闻言低头走进,他恭敬地抱拳。
“黎清池见过皇后娘娘。”
卫珠抬头,轻咳了两声,果不其然黎清池急忙抬起头来。
卫珠摆了摆手。
“本宫不碍事。”
卫珠对着黎清池说道。
黎清池微微皱眉。
“皇后娘娘要多保重凤体,切莫过于悲伤。”
卫珠点头,她转头看向敏儿。
“敏儿,你去门口守着,本宫有要事和黎公子相商。”
“诺。”
敏儿应了一声,急忙倒退着走向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守着。
待敏儿出去了,卫珠艰难地欲要撑起身子,黎清池想上前帮忙,走了一步,却又倒退回去。
卫珠动作有些迟缓,她坐了起来,然后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便要向着黎清池跪下!
黎清池眼疾手快,急忙上前阻拦,把卫珠的动作拦住了。
他一脸急切地说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卫珠抬起头来,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沙哑,语带哽咽。
“卫珠如今谁都求不得,只得求公子帮忙。”
黎清池坚持扶着卫珠起身,卫珠却是不愿,于是黎清池只好说道。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不能与草民直说,您这大礼,草民消受不起啊。”
“不!”卫珠坚定地说道,“黎公子定能消受得起,还望公子帮忙,护我母子平安。”
“您,您是说。”
黎清池瞬间白了一张脸,他倒退一步。
卫珠满脸情真意切地看着黎清池。
“卫珠恳请公子帮忙,护我母子平安。”
黎清池微微撇过脸。
“黎某人微言轻,谈何帮得上皇后娘娘?”
卫珠拉住黎清池的袖子。
“公子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黎清池当然知道,不然何谈“天下第一公子”,几句话之间,他便想了明白。
黎清池皱眉转过头,看向卫珠。
“——家父。”
卫珠拉紧黎清池的袖子。
“黎大人只有公子一个嫡子,若是公子愿意出手帮我,黎大人——”
也只能出手帮她。
黎清池颇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我黎家世代未曾卷入储位之争。”
卫珠看着黎清池道。
“秦文轩只有我肚子里这一个骨肉,何谈储位之争?!”
黎清池叹息了一口气。
卫珠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诓骗百姓的话而已,自欺欺人。
纵使秦文轩只有这一个孩子,但是他还有兄弟,一个年幼的皇子和正值壮年的一群王爷,这场储位之战,只怕激烈程度远胜先帝当年。
黎清池半天没有说话,于是卫珠倒退一步,欲要给黎清池磕头,黎清池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卫珠。
“皇后娘娘,您何必如此。”
卫珠低头,咬了咬嘴唇。
“公子待我的心,卫珠明白,若是公子愿意帮卫珠,卫珠愿意——”
黎清池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看向卫珠。
原来一切早已经被她看在眼里。
黎清池耳朵有些发热,心里却是有些恼怒,他突然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当黎某是什么人?!”
卫珠抬起头来,眼眶已经是通红。
“卫珠别无他法。”
黎清池看着对面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她年纪轻轻,长相貌美,身世是这个世上最最珍贵之人,却经历了丧父,丧夫,与兄长决裂,远嫁他国等一系列痛苦,而如今,为了护住她肚子里的血脉,作为一国之母的她竟然说出这一种话。
想当初,她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的私塾前面,与他针锋相对。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偷听?!”
——“古人云,‘窃书不谓偷者也’(注1)。在下只是无意路过,却被先生的学问所折服,不知不觉听得入迷了些许。”
他也曾微微松动,心底里暗赞这是一个妙人儿,却因为对方的身份,对她抛头露面的行径有了微词。
——“在下眼观公子也是爱才之人,不知公子名讳?在下黎清池。”
——“原来是三岁能颂诗,五岁能作词,十岁才子之名传遍秦国,十五岁诵读天下兵书,智谋堪称天下第一的右相公子黎清池黎大才子。”
——“耳上有洞,喉上无结,哪家男子长这样?装扮得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更何况。在下观姑娘衣着,非富即贵。古语又云,‘女子无才便有德’(注3),出门在外抛头露面是穷苦人家姑娘不得不做的事情,姑娘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光天化日,一身男装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烦请姑娘好自为之,在下这漏屋,请不了姑娘这尊大佛,在下虽然一介布衣,但是读的书还是不少的,在下觉得,姑娘现在该做的事情,不是一身男装在这里听壁脚,而是回去好好学习绣花,看看‘七出之条’。”
哪知道她竟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噎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真的是小心眼到了极点。
那天她故意在他私塾门前大声朗诵,吵得他跟学生不能读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于是他气得狠狠地推开了门。
——“这位小姐,能否去别处再读?在在下这里读兵法是为何意?!”
便见她歪七扭八地坐着。
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歪七扭八地坐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她见此,非但不后悔,反而变本加厉,读得越加大声。
——“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败坏礼节的女子,却聪至极,不知不觉,一点一点进入了他的心。
而如今,满脸朝气的她竟然被生活逼迫得如此,满脸毫无生气,跪倒在他的面前,求他帮忙。
黎清池心里突然微微抽痛了一下,他撇过脸,声音有些沙哑。
“我自然是会帮你的,就是不知道父亲肯不肯帮忙,皇后娘娘也不必如此,正因为黎某心系皇后娘娘,才不愿意做此等强迫之事,只愿娘娘一世安康。”
若是真的他这么做了,以后她的名声该怎么办?!
黎清池自认为饱读圣贤书,自然不愿意做此等小人之事。
他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大概是上辈子欠了她吧。
黎清池转过头去,扶起卫珠,这次卫珠任由他扶起。
卫珠有些难以置信。
“公子真的愿意帮我?”
黎清池点了点头。
“黎某定会倾尽所能,帮助皇后娘娘。”
他转头看了看门外。
又转过头去看向卫珠。
“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身体不好,还是先歇着吧,黎某在您这里待久了也不好,娘娘吩咐的事情,黎某会尽力去做的。”
说着,黎清池后退一步,恭敬地拱手抱拳。
“黎某先行一步,祝皇后娘娘凤体早日康健,福寿安康。”
说完,黎清池头也不回,好像身后有什么追赶着一样,便这么消失在了卫珠的营帐,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敏儿正在门外安静地守着,见黎清池出来,她鞠了一个躬,黎清池点了点头,向着远处走去。
敏儿目送着黎清池走远了,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这个时候,卫珠已经躺在了床上。
敏儿走近了卫珠。
她呼唤了一句。
“皇后娘娘。”
卫珠在床上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门外可有异动。”
敏儿摇了摇头。
哪来的异动,没有子嗣的皇后,门前跟冷宫没什么两样,谁会管一个失宠的皇后娘娘过得怎么样,还是一个敌国嫁过来,和故国反目成仇,孤苦无依的皇后。
卫珠点了点头。
“本宫知道了。”
这种事情,她早已经料到,不然也不会放心敏儿一个人出去守着。
她停顿了一下,突然出声。
“你都听到了吧。”
敏儿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
卫珠轻笑了一句。
“能让你听到,自然是信你的,你怕什么?”
敏儿低下了头。
“敏儿永远不会背叛皇后娘娘。敏儿这一条命是皇后娘娘救的,敏儿愿意为皇后娘娘上刀山,下火海。”
卫珠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她叹息了一口气。
“曾经,本宫有一个大宫女,也跟你这么说过,可惜——”
敏儿吓了一跳,她自然知道皇后说的是谁,芯儿姑姑当初那件事,她也牵扯进去,差一点儿没命,她不知道皇后娘娘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吓白了一张脸。
“皇后娘娘,敏儿,敏儿说的都是真的。敏儿绝对不会背叛皇后娘娘的。”
卫珠又轻笑了一句。
“本宫自然是看得明白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守着。”
当初芯儿那件事,若非多年感情,她被蒙蔽了双眼,自然也不会被害得那么凄凉。
其实她心底里,比谁都明白。
有些时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当初在卫国皇宫,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事实上很多时候,是因为只有那样子,父兄才会宠着爱着,所有人都开心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能在宫里头长大的孩子,总不会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的傻子的。
傻子的,只怕活不到成年。
卫珠微微摇头,她看向自己的宫女。
“今日的事情,本宫希望你闭牢了嘴巴,不要说出去半个字。”
敏儿鉴定地抬头,看着卫珠。
“诺。”
说完,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向卫珠。
“皇后娘娘,奴婢人微言轻,但是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
卫珠挑了挑眉,有些意趣。
她看着自己的小宫女。
“本宫恕你无罪,你说吧。”
敏儿皱眉。
“皇后娘娘,您怎么能,能对黎公子说那种话,万一他真的——”
黎公子对皇后娘娘的情谊,她经过了这件事,自然是看出来的,皇后娘娘怎能说出那一种话?
卫珠轻笑了一句。
“敏儿,你又忘了,黎清池是谁。本宫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卫珠看向秦国主帐门口的方向,那里,黎清池刚刚离开。
她微微眯起眼睛。
“本宫那么说,自然是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黎清池便是黎清池,他心底里再想,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内心。”
敏儿略微惊讶地抬起头来,嘴巴微微吃惊地张开。
她看着卫珠。
“原来。”
卫珠低头,眼里闪过一抹慈爱,她抚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是她与秦文轩的血脉,是他留在这个世上,唯一能給她念想的生命。
正因为如此,她要倾尽所能地护着他。
卫珠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本宫,定要倾尽所能地护着他,不惜一切代价手段。”
甚至,不仅护着他,还要让他得到应有的一切,绝对不会因为失去了父亲,他便长成了一股可怜的孩子。
卫珠抬头,看向秦国主帐一处,那里,似乎秦文轩正在满脸温柔笑意地看着他们母子两个。
卫珠闭上了眼睛,耳边是昔日秦文轩的音容笑貌。
她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秦文轩,本宫会替你好好活着,这条命是你给的,本宫定不会辱没了他。”
孩子,她会护着,她的丈夫,昔日想守护的,他的一切,她会替他守着,父皇的仇,她也会报!
昔日爱她的,对她好的,她加倍奉还,对她不好的,夺走她一切的,对她恩将仇报的,她也一样会报仇!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