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浏阳梦癫三十年 > 第69章 曼谷岁月(2)之第一天
    听到母亲晕倒,亦兵腾地一下从餐厅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挪开一步走到墙角背对着两位客人,着急地对着手机问道:“妈怎么啦?”

    大哥的声音颤抖着:“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嫂子说,妈吃饭的时候精神就不怎么好,有点疲惫的样子。吃着吃着身子就往边上一倒,摔在地上就不省了人事。嫂子跑到小店把我叫回家,我俩一起把她抬到床上,看上去也没摔伤哪里。这会儿她躺在床上还打起了小鼾,好像睡着了一样。”亦兵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遇到了这种事,大哥都不会想起该拨打120急救电话,而是先拨给了三弟。

    “你确定跟睡着了一样?”亦兵紧问了一句。

    “是啊,外伤肯定没有,就跟睡着了一样。但是,怎么唤都唤不醒!”

    “那你们就别叫醒她了,我马上就回。”亦兵立刻收线,紧接着滴哒滴哒地按响了另外一个朋友的电话:

    “张院长,您忙吗?我有急事请您帮忙。”这通电话打给的是县中医院的张副院长。

    “嗨,兵哥。不忙,在吃饭呢。”张副院长在电话的那头回复着。

    “我妈突然昏阙了过去,想请您出诊。我也在外面,马上就去我大哥的家。”亦兵请求道。

    “没问题,我马上去。”张院长没有任何犹豫,作为兵哥的朋友,他去过亦兵的大哥家看望过老太太。

    “谢谢啦!”说完谢谢二字,亦兵走到了餐厅的收银台。懂事的老板娘已经看到兵哥皱起的眉头,她马上递过了单子。他抬手捡笔唰唰签单完毕,回到了三人的餐桌前。

    这时,丁局已经站起身来:“怎么啦?”

    “我妈病了,得赶快回去一下。”说完这句,亦兵愧疚地望着正扶着椅子站起身来的泰侨李老先生。

    “去吧去吧,我自己走路去你公司的办公室就好,认得路的。”老先生还惦记着要给泰国的儿子打电话一事,想必李总的侄儿小李经理这会儿该在办公室。

    “我也过去看看他老人家吧?”丁局关切地问了一句。

    “别,谢谢你啦!你回到局里把我哥的申请搞定即可。回头打你电话,我派侄儿去取,再送往长沙。”

    说着这话,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亦兵对着老华侨说道:“我先送您去办公室吧,不远的,就五分钟车程。”

    车子启动之后,老华侨看着亦兵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跟您一起去看看你妈?”他已经被亦兵的故事打动,从内心深处冒出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想去看看那位为儿子哭瞎了双眼的同辈人。

    “好吧!”亦兵摇下车窗,伸手对着车下的兄弟丁局招呼了一声:“拜托了!”

    “啊呀,你赶紧走吧!”丁局也着急了,你还磨蹭什么呢?一声汽车马达的轰鸣,亦兵的小车像离弦的箭一般离开了“道吾人家”,向着城区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李氏三兄弟家的老屋原来离老城区也就二十多里地,也就是现在讲的十多公里而已。但是,他们的村子早已划归了大浏阳城区的范围。大哥的那幢二层小楼房就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盖起来的,房子周边的地已经重新规划,除了各家留了一小块的菜地,原来的村民大部分都被聚集到李家的附近。他们家的背面是一个小山包,要铲掉的话工程太大,所以,这个区的村乡之中小马路,都围绕着这个小山包向四方发散,一条大马路由西北的城中心地带,朝着东南方向与这座山包包擦肩而过,穿过原来的村子一分为二。如果是鸟瞰,这个村子里的各条大中小马路们,就像是一颗大树上的树干树枝。主干自然是那条穿村而过的大马路,支干则是近二十几条链接大路的丁字出口。而支干的延伸,又连接着许多的小枝条,每根枝条的顶端通至两至四户人家的家门口,全部新铺了水泥路面。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亦兵的车子已经从大路拐进了支干,而路边大哥家小店的卷帘门已经拉下,亦兵知道大哥大嫂已经锁上店门回到了家里。再从支干飞驰至枝条的顶端,一个急刹车之后,亦兵把车子停在了大哥的家门口。

    这时,大哥亦农站在家门口着急地搓着双手,大门外还围着几位隔壁邻居家的老头老太们正关切地叽叽喳喳,他们都知道李家老太太晕倒了。

    亦兵迅速地熄火下车,奔到副驾驶位置为李老打开了车门,把老华侨从车中牵了出来,他对着大哥说道:“李老,你见过的。照应一下。”他大跨几步走进大哥的家门,进到了厅房隔壁母亲住着的里屋。

    只见老母亲安详地平躺在自己的那张床榻之上,头枕一只浏阳人夏秋季节常用的竹制枕头。她身穿一套薄薄的藏青色长袖衣裤,腹部盖着小薄棉被的一角,脚蹬一双厚厚的褐色棉袜。这双厚棉袜是阿妈一直都坚持的,说是年纪大了,脚要保暖,夏天也不肯脱。这会儿已经是十月金秋了,袜子自然还套在脚上。

    母亲深陷的眼窝依然是抹过了眼药膏以后的亮晶晶,瘦削的鼻梁下面一个凹进去的瘪嘴巴,满脸如波浪一般好看的皱皮折叠着,皮质细腻。七十几岁的老人了,皮下无肉显得松弛,为什么脸上的皮质依然细腻呢?老妈妈已经失明了二十年,又不常出门,不被日晒,所以她的皮肤比农村里平常人家的老奶奶们显得白皙细嫩。

    家里人和村民们见多了阿妈的这幅老相并不觉得奇怪,都说是显得慈祥、亲切和好看。但也有亦兵的朋友来家拜访之后,会说:“你妈这相貌怎么看上去有股子仙气?”又一次,一位嘴臭的家伙居然会说:“那皱皮看上去像……沙皮狗?”听到这里,亦兵气愤地给了那人屁股一踢脚,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朋友并无恶意。

    亦兵冲到床前单膝下跪,看了一眼枕边那只透明玻璃杯里浸着母亲的假牙,他拿起杯子旁边的那副墨镜轻轻地给妈戴上。家里面来了生人,阿妈是不喜欢以那种深陷的一双眼窝示人的。

    “妈……老妈?我是老三,兵伢子!”亦兵试探着轻轻地呼唤了母亲几声,结果没有回应。母亲的鼻腔与瘪嘴密切配合着继续那轻轻的鼾声。

    立在一旁的大嫂,像是罪人一般紧张地报备着:“今天早晨起来一直就挺好的,吃过早餐后就开始纳那只未完的鞋底,怎么劝她都不听,做了一上午。中午吃过一碗饭后,我正为她盛第二碗呢,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她老人家就倒在了地上。吓得我要死,赶紧跑到店里把你哥叫回来,俩人一起把妈抬到了床上。全身检查了一遍,好像没有摔伤哪儿。哪知道,她躺在床上以后就像睡着了似的,打起了呼噜……然后,你哥就打你的电话。”

    亦兵站起身来,安慰着大嫂道:“您别着急,医生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就听见“嘎吱”一声小车的急刹车,紧接着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门外还传来了邻居的议论声:“这不是中医院的张院长吗?”“李老太太这是怎么啦?把人家院长都请来了。”“你看看,老三就是能耐。院长都亲自到他们家出诊!”“院长就能救命呀?”“别瞎说!啥命不命的,我看老太太可能就是睡着了。”“那个年轻的医生还真帅!”

    已经进到里屋的大哥和华侨李老往边上一错步,张院长带着一位助理就来到了床前,还随身拧来了一只便携式医用氧气瓶。

    亦兵赶忙一闪身,点头致谢:“老张您来了?”这张院长“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两只听筒往自己的双耳里一塞,蹲下身子就为老太太的衣襟解开了三颗扣,右手把听诊器的那只传感头伸上前去隔着内衣贴在了老人家的胸前,眼睛却盯着左腕上的手表。一起过来的小伙子也手脚麻利地把一条绑带模样的布环套进了老人家的手臂上方,在拖在绑带一旁的白色仪器上轻轻地一按钮,就听到了一阵几乎是连续而又轻微的“吱----”的声音。

    这时,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下来,都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屋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老太太的鼾声和那只小仪器传出“吱----”的声音由低渐变到高,“哒”地一声,仪器停止了声响。仪器的表屏上显示了130,85再加80三个数字。

    正常!亦兵看在眼里,知道了这时母亲的血压和心跳基本正常。

    张院长这会儿也收回了传感器,接着,他开始给老人家号脉,再次地安静了约六十秒钟之后,院长缓了一口气。之后,他用自己的拇指和中指同时用力,轻掐老太太床边一只手的虎口穴,慢慢地加力,直至老人家的手臂因为被掐穴位上少许的疼痛在往后抽缩,院长才罢手,并把老人家的这只手轻轻地放回到她的身边。

    再接着,他站起了身子弓腰向前,轻轻地用双手掰开老人家微闭着的瘪嘴,用左手卡住老人家两颊下方的嘴角处,让她保持着开嘴状态,右手一伸,年轻的助理已经递给了院长一根小木片,并亮起了一只小手电筒照进老人家的嘴里。院长把小木片放进老人家的嘴里轻轻一压舌头,舌苔也检查完毕。

    最后,院长再用自己的手背轻轻地碰触了一会儿老人家的脸颊,脖颈和额头,体表温度感觉适中。助理的手电筒一收,侧着身子穿过床头的那架绕线机,他走到墙边打开了墙上的一扇窗,一股暖暖的微风吹了进来。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感觉得松下了一口气,老太太的身体该是无虑的了。

    张院长转过脸以一种责怪的眼神看着亦兵:“房间的空气要保持流通,特别是这秋老虎的季节。老太太的各项生命体征表现良好,没有大问题。她该是累着了,目前处于深睡状态,一觉醒来就会好的。”

    亦兵的大嫂听到医生说自己的婆婆是累晕过去了,又是一阵紧张,正准备申辩,亦兵已经截住了她的话头:“大嫂,这不怪你的。你把妈的那些针线活都拿开藏起来,再纳鞋底要经过我的批准。”亦兵觉得不能够让老太太再任性了,弄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她那丢失了三十年的工伢子,马上就可能回家来看她了。

    其实,今天走进妈妈的房间,亦兵就发现床边那双昨天晚上才完成到一半的鞋底,今天差不多已经全部纳完,只剩做鞋面了。纳鞋底可是一件力气活,为了把三层纳过的鞋底再加在一起纳一遍,光靠手的力气已经不管用。亦兵在懂事之后,就常常看到母亲是腰身加力,用腹部顶着铁杵在三层底上穿孔,等密密麻麻的针孔扎好以后,再用针线纳底。等到那一针一线的活干完之后,她老人家的指尖肌肉都已变形,久久地弹不回原样。年轻人做这活都费劲,更何况是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可是老妈子就是太固执,眼瞅着,她那漫无目标般地为二哥做着的第三十双鞋就快完工了。

    “那……我们还可以做些啥?喝点红糖水?”亦兵感恩而又愧疚地看着自己这位随喊随到的朋友张副院长。

    “对!可能的话,可以喂一点温糖水,喂不进去也不要紧。她这会儿是处在深度睡眠之中,应该叫不醒来的。睡一觉就会好的!你们不用太着急。”

    做过简单的指导以后,院长把听诊器一收,塞进了随身的一个小挎包:“那我们先回了?如果情况有变,一定再打我的电话。”

    “好!谢谢你啦,还要谢谢这位小伙子!”亦兵对着院长的助理浅浅地一鞠躬,表示感谢。

    “不用谢!请一定保持房间里的空气流通。天气热的话,不要吹电风扇,可以用老式的芭蕉扇给老人家扇扇小风。”小助理谦虚之后,又不谦虚地给予了额外的指导。原来,这小伙是省城中医学院的研究生,来到浏阳实习,跟着张副院长有大半年了。

    一家人在屋门口送别了张副院长和他的研究生助理以后,亦兵却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咦,李老呢?”那位老华侨不见了?

    围观的邻居关切地问道:“李奶奶没事吧?”“李妈还好吧?”“张院长怎么说?老太太ok吧?”

    老大亦农赶紧答道:“没事的。谢谢大家!张院长说我妈睡一觉就会好的。”

    大嫂回复着三弟的疑问:“你带来的客人还在妈的房间里呢。”

    亦兵赶紧转回大哥的家门,进到阿妈的房间后,发现老华侨正怔怔地看着母亲床上靠墙边的那一排黑色的“千层底”手工布鞋。

    其实,从进入李总大哥的家里,老华侨的注意力就被厅房里面的那架织布机给深深地吸引住了。进到里屋以后,他又看见了床头的地面上摆放着一架古老的绕线机,还有躺在床榻之上戴着墨镜而长相又有点古怪的老姐姐,加之院长大人的亲自问诊细节,眼前的每一幕都显得是那么的熟悉,在老华侨那沉寂的心灵里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这些老旧的纺织机器,还有那位权威中医的问诊过程,都是他近六十年前在老家文家市上见过的物件和场景。最后,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把目光停在了老太太的身后,那一排整齐摆放着的手工布鞋上。

    “李老,怎么啦?”刚才这屋里的几个人就不该全部走出去的,把个老华侨一个人留在屋里陪着深睡中的母亲,亦兵心里想着。可是,老华侨这会儿的表情也太奇怪了吧?看着那一堆千层底布鞋,他发什么呆呢?

    老华侨转过了身子,眼神里露出了明显的几丝激动:“你们这儿,原来是否叫做荷花村?”

    “是啊?!现在也叫做荷花乡呀。”亦工诧异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从昨晚到今天我都没有提过荷花乡的名字,侄儿应该也不会特别提及它吧?难道,这老华侨,年轻的时候来过咱荷花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