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未出来，五人六驼就上了路。天开始灰暗起来，风越来越大，克里木的心更沉了！他现在才终于确认大沙暴即将来临，真是祸不单行，这大沙漠难道真要留下我们这些善良的人吗？
下午时分，大沙暴遮天蔽日从东南方向袭来，甚至黄黑色的沙浪中还有丝丝电闪，大有毁天灭地的气势，这一行小驼队缓慢地行在沙丘之脊，简直就如蝼蚁入海一般！
克里木凭借记忆带着驼队拼命赶路，一时无查偏转了方向，误入了一片风蚀岩群，也幸亏这沙山间的巨大岩石，就如小山一样，让他们有处临时的栖身之地！
这对面不见人的大沙暴刮了一个夜晚，五个人也不敢休息，一个劲的挪动身体，清理身下的浮沙，在这巨岩山的保护下，大伙撑到了后半夜，终于风小了下来，才勉强睡死了过去！
次日，东边一抹早霞像迎接新人的五彩丝绸，丝丝缕缕的随着微风缓缓移动！克里木望在眼里，心中大喜，这意味着这两天都是好天气，终于可以顺利走回去了！
突然，前去牵骆驼的古力大叫起来：“水！干了！”
克里木焦急的跑过去几步，也发现一个大水囊开着口，斜倒在沙子里！古力正弯腰拎起来试着倒了倒，里边是空的，仅仅有些湿了的沙土留在脚下。
众人脸色铁青，没有一丝生气，现在仅剩下一个大水囊还有大半的水，其它五个单人背囊，分别有少半的水！
老驼工和黑子异口同声道：“昨天，大沙暴中我们都检查的好好地，怎么会这样！”
黑子仔细看了看囊塞，眉头一皱，转而又不动声色！
他转身对着众人解释道：“昨晚，大沙暴中，估计是骆驼受惊，身体蹭了岩壁，把囊塞蹭落了！剩下的水，我们节省点，实在不行杀骆驼也能撑一段！”
老驼工一听要杀骆驼，神情痛苦，就好像死了孩子一样难受！
克里木接过大水囊也仔细看了下，不动声色，就转身安慰道：“海爷，回去我给您多买几头，让您的骆驼再成行成列！这样做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老驼工默默地给骆驼们加了些玉米粒，口中念叨：“好好吃，上路也不亏！”
克里木看老驼工的样子很难受，转身对众人立了个规矩：“喝空的水囊要用来接尿，以备不得已！”
老驼工心里明白，比起畜生，人命要紧！二选一，只能牺牲骆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默默的为骆驼祈祷去了！
克里木见大家神情低落，鼓劲道：“据我估计，三天后，我们就能到最近的绿洲，忍着点，活命没任何问题！”
路上黑子快走几步，故意赶到前面，凑到不远处带路的克里木身边，回头确定其他人，都懒洋洋的在大后边坠着。
黑子小声道：“我们内部有人偷水！你可要小心些！”
克里木面色凝重，也多加了几分戒备，故意压低声音说：“我也看到了，水囊塞子是用麻绳绑死的，就是解开也要好久，但木塞上竟然有刀痕，定是有人存着小心思，偷喝了水，紧张下没有盖好塞子，麻绳松开，被骆驼挪动身体碰掉塞子，白白流了这么多救命水。哎！但愿这个人只是动些小心思就罢了！”
黑子试探道：“你早上说的靠谱吗？是不是故意稳定人心，你才那么做的？”
克里木不露声色，望着远方的沙线，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黑子非常聪明，一下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严肃道：“我看我们这么走下去，很难回去，除非死三个人，不然这些水哪够五个人一起用！”
克里木面露冷色，手甚至都不自觉的摸向腰刀，按耐住怒火，平静地试探：“那你有什么打算？”
黑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掉头去找传说中的碧水神泉，要死就一起死，要活还能探出条商路！”
克里木立刻明白了黑子的心思，不由的对这个黑瘦汉子佩服了几分。决定赌一把，当下独断，带领驼队掉头入沙海！
古力怪里怪气地指责：“克里木，你这是拿别人的命赌掷筛子！你自己就算了，你不能让我们跟你一起送死！”
铁木尔这次出奇的站到了古力一边，哼哼道：“就是！即使你带错了方向，我们嘴上紧一紧，勉强还是能找回原路！朝明确的方向，总好过在这沙海里乱闯！”
克里木见只靠自己那屡屡受挫的威信，再也无法压制躁动的二人！
他伸手抽出腰刀盟誓道：“安拉在上！上天为证！我克里木如有恶心，腰刀饮血，死无全尸！请兄弟们再听哥哥一次，你们抬眼看看。这石山风貌奇特，像不像城池遗迹？我们已经身在湖泊之中了，难道你们就这样轻易放弃吗？回去，你们可知路在哪里？这么乱找也是送死！”
黑子知道此事必须力挺克里木大哥，也插话道：“你们看，这些岩山上的窟窿，甚至都能看到里边的隐约壁刻，不用怀疑，这就是那老爹说的传说中神秘消失的城池，打弥儿城！大沙暴中，是神将我们引至此地，这是安拉大人对我们的眷顾！”
古力和铁木尔被几经提醒，也看出此地的不凡，就不好再出言不逊，挤兑克里木了！
克里木又给大伙吃了一颗定心丸，道：“我们必须补充水，才能找回原路！你们再看，这周围已经有稀疏的梭梭，一定有暗河！”
二人先前的强力争辩被克里木硬是压制，虽不敢直接造反，但内心已生怨念，看向克里木的眼神中，也带着冷意！但他俩也迫于克里木的族中威信，以及其他三人的实力，不敢再心生造次……
又走了一日，晚上，在一个沙丘边，五人休息商量，旧话重提，古力和铁木尔又开始反对冒险。实际他俩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就是找个由头出口恶气！
期间，铁木尔坚决反对深入沙海，再进一步朝周边探寻！
他语气中多有责备道：“克里木，我一直敬你！但你三番五次，错误判断了天气，让众人误入恶风，还带着兄弟乱闯沙暴绝境，现在你又要强迫我们冒险深入沙海，你这是在找死！我们不能跟着你白白送死，我们就是要朝回走，只要省着点用，我们几个哪怕是喝尿，总比你这样瞎折腾强！”
黑子争辩：“回去水不够了，除非人少些，这么多人必定都要死在路上！”
铁木尔见有人直接反对，而且是他平时最看不上眼的外人，忽然面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黑子，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间，大有拔刀暴起伤人的意思！
克里木早就看出铁木尔的不善，及时按住其肩膀，让他迫于自己的压力打消了恶念！
在这个小团队里，黑子是最不被信任的，因为他是被老驼工救的汉人，即使加入了部族，但却是个十足的外人！
有一次，克里木与老驼工去敦煌贩卖锁阳，无意间遇到年轻的黑子。他正被人追杀，满身是伤。老驼工看到他那满身血污的惨样，心生怜悯，就藏匿了他。无处可去的黑子就认老驼工为义父，跟随商队深入沙漠讨生活！
老驼工是个光棍，膝下无子，就更加喜欢上了这个聪明孝顺的孩子，并告之族人收其做养子。虽然很多族人反对，但碍于老驼工一手的养骆驼手艺，外出商队全靠老驼工照料牲畜，每每都很顺利。不然这老倔头一翻脸不干了，族人商队可就失去了臂膀，所以也就不再执意反对了，默认了黑子在族中的存在。但在这种极端情况下，黑子的身份就特别容易招人碍眼！
克里木无奈，苦口婆心地详解利弊，但还是无效，只好采用最公平的做法，少数服从多数。结果可想而知：三人同意深入沙海，一人反对，一人弃权。弃权的很让人意外，竟然是古力！
铁木尔极不情愿的跟随大队入沙海，与坠在后边无精打采的古力悄悄交谈。黑子偷眼看到后，心中越发的狐疑。看样子铁木尔在寻找同盟，欲拉古力入伙。古力年轻气盛，要真被人蛊惑，那可就不好了！
一天后，一行人走到巨大的沙山侧，正在走着，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山裂声，众人神经紧张，四下张望，不敢再行！
只见黑子的骆驼突然受惊嘶鸣，朝远离沙山处奔跑，没跑出多远就突然一个急停，硬是把黑子甩出去十米远。刚欲起身，黑子忽然脚下一软，身子陷入流沙之中！
老驼工护子心切，急忙赶着头驼追了上去，瞬间就到得黑子近前。老人拉住头驼翻身下来，情急下把长缰绳拴住脚腕，探身下去，拉住黑子伸在外边的手。
后边的人也匆匆赶来，眼看着流沙下陷的范围扩大开来。黑子只漏了小半个身子在外边。老驼工也倒斜着，身子朝下，随着流沙缓缓下陷。老驼工两只手死死的抓住黑子的一支手，就这么吃力的勉强稳住黑子的下坠！
头驼很懂人性，前腿蹬地，向外边用力拖拽，两人一驼将将好达到了平衡，终于稳住了情势的危急！
只见第一个到达的克里木忙滚下骆驼，去后边的载货骆驼找绳索；第二个到达的铁木尔下了骆驼，无意间他看到黑子那小半截水囊还在骆驼上，心里就是一动。他撇了撇干裂的嘴唇，莽撞的用鞭子抽打驱赶头驼，意图使劲往外拉二人。
眼见老驼工双手力竭，忽的松开了，被头驼一下子给拉了出来。但下边的黑子可就倒霉了，拉拽之力泄去，身子就加速缓缓下沉。正在流沙快要没了黑子双眼的时候，终于，克里木的绳子扔到了他的面前！
黑子胸口被流沙压的闷疼，黑脸也因缺氧出现了青紫色！他憋着气，凭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绳子，黑子此时已被沙子没了双眼，拼命般摸索着，将绳头在手腕上打了死扣，五指用力，死死拽住！克里木随后缓缓用力，竟然奇迹般的把黑子从细腻的流沙里慢慢地给拖拉了出来！
铁木尔和古力就在一边看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老驼工看在眼里，摇摇头，赶紧去检查黑子是否还完好，唯恐这细沙中有毒虫，趁机咬噬，不死也会中毒！
黑子如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大口的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现在这一口干燥的空气就如那沙山间的泉水一样甘甜！
等黑子被救了出来，克里木恼怒的冲上去，就直接给了铁木尔一个耳光。顿时，铁木尔恼羞成怒，脸上铁青，青筋鼓起，显出横肉，竟然伸手，刺啦一声，拔出了寒光闪闪的腰刀！
克里木冷眼盯着铁木尔，阴冷地质问：“你杀了第一个之后，还要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剩的水，可以让你自己一人走出去为止，是不是？”
铁木尔脸色难看，被人说中心事，不自觉地有些心慌紧张起来！
他立刻恶语相向，争辩道：“你的自信和错误将我们带入绝境，现在竟然挑拨矛盾！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杀了你唯一的反对者，是不是？好节约一个人份的水！估计要杀光别人的是你吧？而且你还想挑拨是非，假借他人动手，你好歹毒啊！
克里木没想到这厮会恶人先告状！毕竟是同宗兄弟，不好逼得太紧，不然，这厮狗急跳墙，少不了刀光见血！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
铁木尔见他没有吱声，赶紧趁机找了个由头，愤愤道：“跟你瞎走，只有死路一条！谁傻谁去送死，不要拖累老子！分给我应得的水，我要自己回去！”
古力见两人目光冰寒，都快动了刀，勉强挤出笑容，赶紧过来做和事佬。
他扯着嗓子，忙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你俩还是一个太爷爷呢，何必互相猜忌！我看铁木尔就是好心办坏事，谁没有过犯错的时候呢！克里木大哥你不也带错了路嘛！”
黑子如不是因为窒息气闷，捣了很久的气儿，刚缓过来，不然血气上头的他早就上去开砍了。不过缓了一会，心中冷静下来。
黑子暗想：“就这几个人，多一个，搜索起来也不会那么费劲，找到碧水泉的机会也就更大些!多少商旅就是因为错过了几十米处的井水，而渴死于路边！鉴于此，他也就咽下这口恶气，不愿再追究了！”
老驼工见干儿子没有多作声，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叹息了声，解围道：“我们不怪铁木尔，只要他后边好好地帮忙找神泉，多个人，成功的机会就会更大些!驼队的规矩就是合则生，散则亡！希望你们能牢记，好自为之吧！”
僵持的两人，见事主都表态了，也就作罢。从此，五人小队分成了两泼，彼此有着无形的界线！
经过一日的寻找，他们在茫茫黄沙里毫无所获！眼看每个人仅剩的半壶水也快见底了，迫于无奈，克里木提议杀掉多余的骆驼。五人六驼，正好多一只。老人眨动干涩的眼皮，双眼失神抖动，摆摆手，扭过头，默默走向一边！
克里木知道老人默许了，毕竟人命比骆驼金贵！
黑子和克里木不忍动手，宰杀这一路承载他们的忠实仆人！真动刀子时，心里总是觉得愧疚！古力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鸵鸟样，更是不愿沾血！
铁木尔骂了句：“假慈悲，真矫情！”
他撇撇嘴，伸手抽出圆月弯刀，朝骆驼走了过去！
六只骆驼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双目茫然，隐现泪痕，一动不动！神奇的是，有一只较老的骆驼，竟然向前挪了半步，嘴巴低吟，好像主动承担了生死，似在说：“我先来吧！”
黑子看到，眼中湿红，不敢再看那老驼的双眼，那分明就是无奈地绝望！
铁木尔心说：“成全你！你若不死，我就要完，别怪我无情！”
他抓住缰绳，老驼被拉到克里木身边。他早已准备好了接血的锅筒。铁木尔很有经验，首先刀背运足气力猛地一挥，砸中老驼要害。老驼随着闷哼摔倒，四肢乱蹬，一会儿就晕死过去！
铁木尔在老驼的脖颈动脉处轻轻一划，开了一个小口，瞬间一股殷红喷涌而出！铁木尔贪婪的像个吸血猛兽，全不顾溅到脸上的血污，将嘴对准，可劲的吸食！
一边的古力看到后，焦急的凑过去，口中哀求：“铁木尔大哥，给俺喝点吧！铁木尔大爷，给俺一口呗，求您了！行行好，渴死了！······”
铁木尔被古力从贪婪中搅醒，一脸满足的看向旁边的古力！古力见到那小小创口流出血红，本能地刚要凑过去吸食，就被一支大手拉住衣领，嘴巴尴尬地停在伤口近前，就是吸不到那汩汩外涌的浆液！古力恼怒地看向身后，正是一脸黑线地克里木！
克里木一边推开古力，一边迅速把水筒接过去，语气缓和地安慰道：“你小子等等，这样太浪费了！接好后用水碗均分，谁都少不了！”
古力被劝住，悻悻地走到一边，心中极为不爽！但也没办法，只能用干燥的舌头，贪婪地润着开裂的嘴皮！
经过简单的收拾，骆驼被榨干了血液，整整一大桶，够他们消耗两天了。随后几个人动手把老驼的肉也处理风干，以备不时之需！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剩余的五只骆驼看的真切。他们朝天哀鸣，幽怨而惆怅，好像在诉说自己的无奈和不幸！
第二天，克里木和黑子再次出去找水。起初克里木动员四个人分别出去，两两一组。可古力就是在那矫情，闹起了情绪，指责克里木的无能！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就地躺倒，不愿动了！
他泼皮无赖般嘟囔道：“我宁可晒死，渴死，也不愿意，像这样瞎跑累死！”
铁木尔闭眼装睡，就是不理！
克里木见说不动他俩，一气之下，自己出去了！
黑子不放心，也追了过去。
临走前，黑子偷偷嘱托阿爹：“您务必小心他俩！我这一去，真不放心啊！”
海爷敲了敲老烟袋：“我就是把老骨头，没啥可惦记的！如果要打我的主意，回去后，族人也会为我讨公道！你放心，有克里木呢，他们不敢！记得带走水……”
黑子心里担忧，但他更为克里木捉急！克里木单人独驼，更是让人不放心，他就不得不离开了，转身催动骆驼加紧追赶！
晚些时候，克里木和黑子一同回来了。黑子远远的望向休息地，竟然发现老驼工面朝下，趴倒在地！他心下一紧，快赶几步，跪在老者身边，一把拉起海爷，赫然发现老爹的勃颈处刀口深割，血都已经流干了，将沙土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黑子抱着老者的尸体，伤心欲绝！哭过后，抹去泪痕，脸露狰狞，黑子抄起砍刀，疯狂的四下寻找两个凶手！
不用多想，看情况便知是谁干的！因为三头骆驼都没了，老驼工的半袋血水也没了。在老驼工身边还有凌乱的脚印，有大有小，是两个人的，幸好没有被沙风抹去，不然真可能让这两个混蛋给溜了！
黑子心中怒火干烧，恨得银牙紧咬，发狠道：“这些杂碎！竟然都没放过老爹的人血！在这几百里内绝无人烟，干这事儿还能有谁？就为了那半袋血水，他们竟然对自己的族人动手，真是天理不容！”
克里木脸色铁青，拉起黑子，双眼怒睁，咬牙道：“兄弟！咱这就去清理门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