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请回吧。”一个鸡皮鹤发，素衣素裙的老妪对着眼前的一个人淡淡的道。
四周一派江南晚春时节的景色。
柳絮已完，野花开尽。
几十株高大的翠柳星罗棋布的分布在四周，但视线也就在这几十株翠柳之内了。因为有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在翠柳林间，而在这几十株翠柳之外，雾气就突然变得浓稠起来。当你试图向更远处看的话，视线就会被这些雾气温柔的阻隔。
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河从视线外的浓雾中蜿蜒而来，在柳树林间盘旋回绕，又消失在不远处的浓雾开。小河最宽处不足一丈，最窄处甚至不足半丈！可是偏偏就在这条小河的最窄处修了一座略显陈旧的新月形红木小桥！而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就坐在桥边的一个石墩上。
“我还想再试一次。”聂公公看着小桥，异常平静的道。
老妪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
聂公公叹了一口气，左脚踏上了小桥！四周没有任何的变化！
聂公公的右脚也抬了起来，踏上了小桥，四周依旧没有变化！
这座小桥如此之小，聂公公似乎一步就可以走完。
可是当他再次抬起左脚的时候……
所有阻碍视线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一种纯净的白色将天和地瞬间融合在了一起！宛如未分之时。这种白色似乎近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触摸；但当你留意的时候，又在无限远处！没有了空间，也没有了时间。
如同白色幕布上的一幅画，现在只剩下了聂公公，老妪和只剩下半截的小桥。
“请问你要往何处去？”老妪笑着问道。
站在断桥中间的聂公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反应。
老妪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半闭起眼睛。
就在这幅画都有泛黄错觉的时候，聂公公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
熟悉的场景又回来了，翠柳依依，轻雾缭绕。
“我说过了，不入轮回之人是过不了这座桥的。”老妪幽幽的道。
“也就是说，你给我的那本书上都是胡说八道了！”聂公公极力压抑着怒气。
老妪嗤笑一声，道：“那你告诉我，这座桥是什么样子的。”
聂公公紧紧的抿着嘴唇，死盯着眼前的小桥，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老妪低声道：“你连这么简单地一句话都看不懂，还谈什么过桥。你还是请回吧。”
“如果我喝了你的汤呢！”聂公公心有不甘的道。
“我说过，不入轮回之人，喝了也没用。”老妪看着依旧盯着小桥的聂公公，叹了一口气道：“她不在河对面。”
聂公公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妪道：“她在哪里！”
老妪指了指眼前的小河，道：“她在这条忘川之中。”
“为什么！”
“她不想喝我的汤。说是有一些不愿忘记的人。”老妪摸了摸脸颊道：“不喝的人，过桥时会落入这忘川，忍受千年的煎熬，才可再入轮回。在这千年中，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念念不忘的人过桥，却又无法相遇。渐渐地，他们忘记了本身要等待什么，渴求什么，再然后，便什么都忘了。浑浑噩噩中，就度过了千年，等待着轮回……”
“如果他们在桥上看不到所记住的人呢！”
老妪抬头看着聂公公，淡淡的道：“永远留在忘川之中。”
如果要让佛祖评选天下最好玩的事情的话，那一定是中原大地上那遍地开花的佛教庙宇了。但是即便你修了一尊几千米高的佛像，在佛祖眼里那也不过是外在的相而已。对于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的佛祖来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罢了。
但是如果没有这些遍地开花的寺院，估计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佛祖是谁了。那佛祖普度众生的愿望又成了一句空谈。所以佛祖看见那些早已经不知道是不是佛祖本人的塑像前烧香磕头的时候，一定是觉得很滑稽。
人人都有佛性，何苦向外求索。
但是佛祖很聪明的，他永远都是慈眉善目的看着这些信徒，从不明说，最多在被问急了的时候，来上六个字：“不可说，不可说！”
佛说众生平等，那么寺院也不例外。你能从所有寺院里挑出一个香火最旺的来，但肯定挑不出来一个最灵验的来。因为对于那些乡野间的人而言，他就认为自家村头那个破庙就是最灵验的了，逢年过节的弄两个馒头就算是给佛祖发了一年的工资了，年景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馒头！
所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寺院自然也不例外，有盛就有衰。再加上中国人的功利目的，盖庙不见得是信奉佛祖，也可能是为了捞香火钱。所以如果你发现有那么多荒废寺庙的时候一定不要觉得奇怪。
可是如此大的一座寺庙竟然都被荒废就有些奇怪了！
兰若寺，据寺内石碑记载，始建于明初。但为何而建，始终语焉不详。而且此地远离市镇，荒无人烟。可见建造者并不关心其香火旺盛与否。
而且兰若寺也不似常见寺庙，胭脂女子之气甚浓。所以在太平岁月里，也许会有闲人游客来这里礼佛猎奇，可是一旦天下有变，人们自顾不暇的时候，兰若寺就无人问津了。所以它的荒废变得顺理成章。
兰若寺建造在一片不高不低的丘陵地带。虽然这里谈不上什么穷山恶水，可是因为这种地形很难留住雨水，所以四周都是一些有气无力的低矮灌木。夹杂在裸露的黄土中，斑斑驳驳的，像极了一件破烂不堪的袈裟。而这件袈裟把兰若寺本来不算是十分破旧的建筑硬是给衬托的不堪入目。
兰若寺占地极广，是一座三进九重院的宏伟建筑。如果把它放在任何一个名山大川的旁边，它一定会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庙。
可惜它就这么委委屈屈的缩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佛寺一旦荒废，闹鬼就在所难免。一个说法是：佛祖慈悲，所以允许这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暂时栖身在此，只等缘分一到就再入轮回。
兰若寺自然也不例外，本就荒僻，再加上闹鬼，就更是无人前往了。
可是此时，兰若寺灰头土脸的大门口却站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名动天下的人：聂公公！
他看着兰若寺大门上那个早已经看不出任何字迹的牌匾，微微一笑。手里的拂尘轻轻一甩，那扇看上去还很坚固的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丝毫没有多年荒废的生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而起，又悄然而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在大门后面。聂公公不为所动，径直走了进去。
进门后是一条甬道，直通一个中等规模的大殿。它保存尚算完好，只是一层厚重的黄色灰尘覆盖其上，显得异常的萧瑟。大殿的匾额依稀只能看见伽蓝二字。大殿两侧各有一个院落，但是看不见里面是些什么。
“故人来访。为何不见。”聂公公微笑着朗声道。
无人回答，但左侧院子的墙头上却冒出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老鼠，它悠闲的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梳理着胡子，似乎没有看见院子中的聂公公。
聂公公微笑着看着它，但眼底却迅速浮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老鼠自然也察觉到了，扭身想跑，不过晚了！
拂尘瞬间飘起一根细细的银丝，迎风见长，一眨眼间就把老鼠裹成了一只木乃伊。但是接下来的变化才叫惊悚。银丝一圈圈的收紧，而老鼠却不断膨胀，渐渐的那个老鼠头竟然变成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头！他因为银丝绞杀而肿胀通红的脸已经丝毫看不出来一个老鼠应该有的样子。
“我没心情和你们玩，她人呢！”聂公公对着那个人头咬牙切齿的问道，可是极度的愤怒显然让他忘了，他的做法，即便他想说也说不出话来了。
“放了他吧，何苦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一个软糯甜腻的女声忽然从伽蓝殿里传出来。
拂尘一抖，银丝恢复了原样。那个人在地上滚了滚又变回老鼠的样子，哧溜一声不见了！
伽蓝殿的殿门此时悄然打开。殿内蛛网密集，神像残缺，破败不堪。可是就在这一地的杂乱中，大殿中央却有一盆怒放的黑色牡丹！
“你还是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套路。”聂公公非常不屑的道。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以太一族见不得人呢。而且在封妖盟里我没想到竟然险些阴沟里翻船。还有，谁知道你这次来不是趁我病，要我命。”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要你的命呢。”聂公公有些调侃的道。
“所以我这不防备着你吗！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手里的虫文天书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怎么，你又去忘川了！”
聂公公明显咬了一下牙齿，但是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的看着眼前的黑色牡丹。
“哎！你要我说多少遍，咱们以太一族是不入轮回的，轮回给过我们机会，我们没有要。所以，你过不了那座桥的……”
“我知道。”聂公公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这次是要进入忘川。”
“忘川？为什么？”
“她在忘川里。”
“什么！难道她没有喝那个老太婆的汤！呵呵！呵呵！有意思！哎！天意啊！”
“天意？”聂公公听着她忽然激动到有些癫狂的声音，皱起眉头，不解的道。
“不是天意是什么！我们以太一族是过不去那座桥的，这么多年你试了无数次，你比我更清楚。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是什么吗！就是你彻底的死心了。对于一件彻底的没有希望的事情，除了死心还能有什么选择。而那样的话，我就失去了你这个强有力的助手。实现我的愿望就要难上很多倍。”
聂公公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但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继续道：“所以我才要不断地给你希望，让你不要死心，让你相信，还是有办法可以过了那座桥，好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
“这么说，你的虫文天书是假的，而你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怎么能说是骗呢！虫文天书的真假你比我更明白！至于我的那些话就更不是骗了，顶多是利用！我利用了你对心上人的执念，适时的误导一下下而已！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你彻底死心的话，你早就消散在天地间了！”
聂公公怒极反笑，不过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无奈至极的苦涩笑容。
“我们过不了桥，而她就刚好不在桥的那一边，难道还不是天意！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连桥都过不去，何谈进入忘川！你可知道忘川是什么吗！”
聂公公没有答话，他知道她会说下去的。
“我只告诉你一点：忘川无底！”
聂公公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冷森森的道：“你知道戏弄我的后果吗！我能忍你一次，不代表我可以忍你第二次。”
“知道。所以我没戏弄你啊！忘川啊忘川！真是一条遗忘之川！人们只知道现在的名字，却忘了它更早的名字：盘古之眼。算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进不去的，什么天书都帮不了你！”
聂公公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恢复了正常，看着黑色牡丹，道：“你的办法有用吗？”
“你是让我做出保证呢，还只是问问我的办法可行不可行！算了，不跟你绕弯子了。盘古之眼连通明暗两境。两侧各有九个上古神的精魂作为封印。凡是堕入忘川之人，就既不归属于明境，也不归属于暗境。那个老太婆肯定告诉你一个千年之限吧。我不敢说她说的是假的，但是我知道的被忘川囚禁的时限是：永远。”
聂公公不自然的一笑，道：“永远！”
“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等一千年，你有的是时间！可是，就是不知道一个在忘川里呆了一千年的孤魂到时候还剩下多少灵力就说不清了。”
“你在激我！”
“没有。我只是向你说出事实。其实你一直都有更好的办法的：毁了忘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