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烨看得暗自心惊。
今日这人很奇怪。
那一身气息,清艳且华凉,容颜比雾霭云霞更艳三分,却比凛冬十二月的飞雪还冷。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正待劝阻,却见那人漠然回身,莹莹如碧的指尖,碾碎了雪色衣袖上的杏花。
那恣意,慵懒而矜贵。
他抱着少年,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修长侧影,在渐冷的夕阳下格外凉。
咦?
容衍挠头,十分疑惑。
主子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
当竹林中探头探脑的容护卫,费劲地看清主子怀中那“东西”后。
足足怔了半晌。
脸上神情,轰然坍塌。
那目光,怎生一个惊悚,无以复加的惊悚!
噗通。
容护卫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倒在地。
摇摇头。
险些惊得咬掉舌头。
他嘴角抽搐着,揉揉眼睛,再揉揉眼前。
无奈,眼前的景象如定格了一般。
景美人如玉。
可惜怀中那东西煞风景!
容衍瘪瘪嘴,再看之下,更是欲哭无泪。
那看起来很欠揍很无赖的小子,居然晕了?还是在世子爷怀里?
苦思冥想了半晌。
容护卫的神情更是悲怆了。
像他这般光明磊落之人,怎能乘人之危、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半大少年?
可是。
那少年在主子怀里,又着实碍眼得很!
这可如何是好?
容护卫愁眉不展,重重叹息,“唉!”
愁煞个人!
他愁,有人比他愁更愁。
商明月孤身立在演武场上,背影微颤,冷汗湿衣。
暮色秋风起,那云鬓,有些凌乱。
容宸那般目光,看得她慌了神。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以常山郡主的骄傲,是绝不容许也不相信,自己会在别人面前溃不成军。
那星子灼灼的眸,透如墨玉,清寂幽深,美得令人绝望。
却狠中剥骨,绝艳而冰凉。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却已淡淡收了目光。
“你——”他缓缓开口,只道四字,“好自为之。”
云袖轻拂。
竹林似有潇潇风过。
商明月正陡然松下一口气来,却听耳边炸开一声尖叫,众人纷纷作鸟兽散:“看那边——!”
哗啦。
她抬眸,瞳孔骤缩。
翠色竹林中,正有一棵苍苍老竹,应声而倒!
碗口粗的老竹近旁。
有一物件。
明晃晃地刺眼。
商明月远远望去,却是眼前一黑。
那银光闪烁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她方才打出去的穿骨银针!
“郡主!”
身边响起一声惊叫,商明月的身子竟是瘫软。
而不远处,小书童掀起石亭纱幕,粗布素衣的老者,缓缓踱步而出。
“见过院正。”
众学子哗然,纷纷见礼。
谢峰跟在祖父身后,目光愤慨,攥紧了拳头。
玉映扶着商明月,尖锐质问,“害得郡主受了惊吓,这就是院正的待客之道?”
好家伙!
怎的一个咄咄逼人。
谢太傅闻言,摇摇头,只问,“郡主是客?”
话留五分。
若是客、行得可是为客之道?
玉映登时柳眉倒竖,大怒,“院正此举,不觉有失偏颇?!”她扫过四下,有些讽刺,“学子们个个身娇肉贵,我们郡主就该当被欺辱?”
谢太傅不愠不火,目及远山,缓缓道:“时候不早了,郡主请回吧。书院中皆是男子,夜宿恐多不便。”
诚意虽有,却并无恭敬。
言外之意。
便是要逐客。
玉映刚要发作,便被商明月按住了手。
她微笑,上前一礼,“太傅所言极是,今日多有唠扰,还望太傅莫要怪罪。明月这便告辞,改日再来拜望太傅。”
谢太傅闻此,倒是抬头看她一眼。
他点头,语气疏离,“不送。”
商明月微微欠身,行了个晚辈礼,便带着丫鬟们下去了。
谢太傅身后的谢小公子露了个脑袋,小脸一板,盯着商明月一行人的目光很不友善。
“改日?”谢峰哼了声,皱眉,“呸,最好别来!”
来了尽是招人烦!
谢太傅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没说话。入夜,九襄山中燃起了火把,华盖青缨的轿辇渐渐远了,帘被夜风吹得轻荡。
金丝流苏,逆着火光。
轿中人。
神色莫测。
女子纤纤玉指放下轿帘,只道二字,“进宫。”
*
秦青箬再醒来。
已是次日晌午十分。
敬亭轩外投下斑驳光景,竹枝掩映下,雕花轩窗外落下昏昏暗暗的影,淡金光晕浮动,煞是好看。
她开口,有些虚弱,嗓音微哑,“几时了?”
床边昏昏欲睡的小人儿,一听见声音,顿时精神了。
谢峰腾地跳下床,小脸凑上前,很是欢喜,“顾大哥,你醒了!”他看了眼窗外日光,吐吐舌头,嬉笑道,“未时了,顾大哥你可是睡了整整一日!”
秦青箬微笑,面色依旧有些苍白。
腰侧仍旧隐隐发寒,她伸手轻轻碰了下,怔了怔。
那银针,已经被人拔出来了。
她顿时有些庆幸。
寒气伤身,自然是越早拔除越好。
只是,是谁人发现的?
她细细回想疼晕前的景象,神色微顿。
……是容宸?
少年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愣愣地望着头顶素纱帐。
她早便知道,容宸绝不止看到的那般简单。
试想,能与她并称王不见王之人,岂会是什么谦和温润的等闲之辈?
而流枫岭中一度初遇,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位世子爷非但对她没什么善意,反倒存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杀气,而其后,更是被她得罪了个彻底。
两人都是聪明人。
秦郡主很有自知之明,她已经在人家面前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危险之处。
容宸这般凉薄,更不该留她性命才对。
然而、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
秦青箬勾唇,笑意却有些凝重。
美人有毒。
可远观,不可亲近。
容宸心思太深,又太凉薄,上一秒矜贵浅笑,下一刻便扼你咽喉。
她轻轻叹气,目光有些飘忽。
这位存了什么心思,她大概能猜到些许。
只可惜。
他们,都是掌控欲极强的人。
且都习惯于将锋芒深藏于温润之下。
这个男人啊……
秦青箬苦笑一下。
她躲着尚且避之不及,哪还有心思与虎谋皮?
“醒了?”有人推门而入,端着药,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受了伤,可是好受了?”
荣烨将药碗往桌上一放,淡淡道,“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