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好记性，”秦青箬敛眸淡笑，“正是学生。”
这下子谢太傅更是奇怪，王夫子不是说，敬亭轩中有个捣乱被抓的学生么？
看看眼前的少年，再想想那一拨在学堂门口被抓了个正好的二世祖，谢文渊摇摇头，险些失笑——
怎么可能是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太傅正要提笔写字，却忽然发现毛笔似乎不是先前那支。
秦青箬抬头，声音微疑，“掌院……没告诉您么？”
“告诉我什么？”
谢太傅更是疑惑，搁下毛笔，注视案前跪得端正的少年。
秦青箬愣了愣，目光有点悻悻地道，“您老……真的不知道？”
她现在深刻怀疑这老头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故意来让她难堪的！
“这还有假？”谢太傅眉头一皱，“说吧，究竟怎么了？”
谢文渊眯了眯眼，老辣的目光中精光闪过。
这个少年，总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感觉！
他孙子的倔脾气他比谁都清楚，能把谢峰劝得回心转意的人，岂会是平庸之辈？
秦郡主心中哀叹一声，做坏事还得让人亲口说出来，老头你够绝啊！
“太傅今日，该是在学堂外抓了一批学生吧？”秦青箬微笑着试探，那般笑容，像极了狡诈的狐，“这么说吧，您大概也知道，今日学堂中，有人聚众赌钱，并且参与的学生不在少数。”
谢太傅不动声色，反问：“所以呢？”
“所以啊……”秦青箬慢悠悠地抬头，讪讪地笑，带点惆怅，“那些学生里面……有我啊！”
谢太傅手中的动作瞬间顿住了，皱眉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那语气，着实有些不可置信。
谢文渊当然不相信——
一个赌钱逃学来敬亭轩捣乱的学生，你指望他能跪在你案前认错思过？
做梦呢吧！
可惜了，眼前的秦郡主还真就是那白日梦里才有的白痴——
秦青箬笑意不减，“您没听错，聚众赌钱者也有学生一份，而且您这敬亭轩我也是一并跟着来逛了一圈……哦，不过学生并未给您损毁器物，您瞧这笔墨书籍摆放，可还顺眼？”
“这里都是你收拾的？！”
谢文渊腾地起身，目光一扫，震惊不已。
秦青箬微笑，算是默认。
谢文渊绕着二层书屋走了一圈，心中大奇，坐回案前问她：“谢峰带你来过这儿？”
现下他唯一能想得到的，便是谢峰这小子把眼前的少年带来过此处，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知道书房中的一应布置和他几十年的运笔习惯，故而把笔架置于桌案左上角？
“没有。”少年垂眸，沉静一笑。
谢太傅突然沉默了，在半展的夜幕中，无声点上一盏烛火。
夜风穿堂，掠起墨香满地，那些古老的简牍中，汗青竹木，素香渺远。
良久，方听他叹口气，极度的平静压抑着心中的震荡，“你是如何得知……”
秦青箬知道他想问什么，却含笑抬眸，岔开了话题，“难道您不问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谢文渊手中的毛笔蘸饱了墨，顿在半空。
“学生在此……”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当面向院正请罪。”
谢文渊一顿，“何罪之有？”
秦青箬恭敬地垂头，颈项如雪，一缕碎发被夜风勾散，如墨色晕开在雪水中，“学堂赌博在前，擅闯太傅书放在后，给太傅请罪，难道不应该？”
谢文渊注视着眼前少年那般坦荡的眸光，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掀了狂澜万丈——
这少年，究竟是纨绔还是藏拙？
若是单单论他赌钱逃学，说是纨绔子弟不足为过；然而他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她这般闯完祸后、如此坦荡地认错的纨绔子弟！
谢文渊捋着胡须，声音中似有愠怒，“既然知错，那照院规该如何？”
这怎么听都像是发怒的声音，秦青箬一抬眼，却瞄到案前某位老人家正懒散悠闲地翻书……
某女垂眸，抿唇偷笑——
感情这老家伙的生气，是装的？
谢太傅瞧见了明显不在状态的少年，严肃一咳，敲敲桌案，喝道：“问你话呢！”
少年回过神来，非但半句解释也无，反倒从善如流地从袖中拿出一物件，往桌案上轻轻一搁，举止平静，从容不迫：“学生认罚。”
这极恭敬的一句话直直听愣了谢太傅，他目光往桌案上一落，更是愕然。
桌案上，摆着一柄戒尺。
小叶紫檀木，打在手上，绝对不轻。
谢太傅正愣，就见那少年轻轻一只手放了上来，细腻如雪的掌心，映开灯花一度。
他看着眼前少年，忽然觉得，那轮廓极熟悉，却又记不起究竟是谁。
谢太傅的眸光忽然深了深，素来宽和且超脱的老者，此刻凝视着面前少年，双目却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剔开诸般虚妄和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真相。
秦青箬含笑抬眸，不惊不惧迎上他的目光。
眸如流墨，潋滟生辉，却独独叫人摸不透半分的底细。
那样的平静，竟让谢文渊心下生寒！
他有意探探她的虚实，忽然便握起了那柄戒尺，不轻不重，啪地一下落在了她的掌心。
谢太傅其实没用几分力气，但是仍在她雪白的掌心留下了一道红痕。
少年的神色平静依旧，甚至连目光都没闪一下。仿佛是那冰封万年的湖面，寒光万丈，沉在湖底。
“你…”
谢太傅拧了拧眉，正要开口，忽然见那少年摇了摇头。
她微微仰起头，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
谢文渊低头看去，灯影下的背影猛地震住，陡然倒抽一口冷气，拂袖推倒了桌上的烛火。
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刺啦——”一声便咬上了书页，映得隔案二人神光灼灼。
少年皓雪般的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枚玉珠，在火苗腾跃之下幽幽转出明暗变幻的微光。
光芒隐约，可见一字赫然。
谢。
“砰——”一声闷响，谢太傅身后的太师椅，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应声而倒。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老者，那一刹竟是石像般呆在了原地。
仿佛剑光劈过，横扫千军，挥灭了雨夜最后一丝火光。
眼前煞白，亮如白昼。
“青箬……”
谢太傅的嘴唇嗫喏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老人伸出的手，颤抖不停。
二字，千钧重。
火光映出秦青箬眸底几点晶莹，她柔柔一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回来了……外公。”
－－－－－－题外话－－－－－－
谢太傅身份总算出来了，泪目泪目/（ㄒoㄒ）/~
谢太傅、谢峰还有沈奕，以及后面陆陆续续要出现的人们，都是女主未来的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