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山海变 > 第37章 大安城(3)
    得知澜青提前发动进攻,祥安堂上的场面又混乱起来,想到徐昊的离火精骑的凶暴残忍,凡是曾在两年前和徐昊原战场相见过的人,都忍不住倒吸冷气。

    扬丰烈应该马上说些什么,起码要震住场面。扬一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但他知道她这小叔很可能要犹豫上一阵子,的确,如果是在战场冲杀,扬丰烈继承了扬家的尚武血统,一定是个令敌人胆寒的勇猛将军,但在这朝堂之上,政局之中,他一向是个谨慎而又优柔寡断的守成者。

    她还记得自己十四岁哪年,发生在小叔和父亲之间的一场故事。显然,父亲一生独爱她们多病的母亲,而她已经不可能再为他再添子嗣了,他的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继承人问题。当他下诏任命扬丰烈为百济公的时候,她这个叔叔竟是百般推辞,理由是扬觉动虽然多了一个“大”字,但也是公爵,怎么可以有第二个公爵出现。

    扬一依不知道父亲是真心打算让小叔主政,还是另有考虑,但他对扬丰烈的表现很不高兴。这时,扬丰烈竟然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自请行军于外,用兵宁州,远避朝堂,对大安的内臣和地方诸侯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这个称号比敌人的千军万马还要危险。

    由于三叔的流亡,父亲对小叔一向是百般荣宠照顾,似乎想用事实来击破世人对他冷酷无情的评价,然而小叔却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尽忠职守,向世人表明,扬觉动是一个多么让人胆寒的君主。扬一依依然记得当时父亲冷着脸的样子。

    后来父亲不再提类似的事情,但他不提,不代表没有人去想。

    三姐妹中,大姐已经远嫁日光城,小妹整天搞得满城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只有她温柔娴静,静思深虑,不过她知道,父亲嫌她太过柔弱,没有统御天下的杀伐之气。柔弱她是承认的,不过手上拿着刀子四处嚷嚷就可以震慑四方么?那是男人的蠢笨做法,她是一个女人。

    这大安城未必是我的,她的目光将堂上这些吵嚷的男人们一一检视一过,心道,但肯定不是这帮心怀鬼胎的蠢笨家伙的。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另外一个沉默的人身上,他也不行,她判断,他是一个外来人,他只是一根拼命生长的藤蔓,必须攀上有根的大树,才能变得生机勃勃。

    此刻这只藤蔓有话要说。

    疾白文和绝大多数贵族不同,他穿一身纯黑的棉布长衫,站在一群容光焕发的贵族中,很像羽毛华丽的野雉群中飞来一只乌鸦。他是扬觉动十年前从日光城带回的文士,一直在扬觉动帐中参谋,他不受爵位、不领俸禄,和浮明光一起,成为了扬觉动的左膀右臂。

    这次扬觉动带浮明光一起出行,把他留给了扬丰烈,扬丰烈知道哥哥很信任这个人,但又不知道这人能为他做些什么,在这次临时的主政期间,他几次就琐事来征询疾白文的意见,疾白文都回答得模棱两可,于是,扬丰烈把他像一块抹布一样丢在了无人的角落。

    “柱国,既然澜青再燃战火,我建议现在我们就要做出反应,不然大公回来,局面就会变得不可收拾。”沉默了半天,疾白文居然说了一句废话。

    “不错,”梁群道,“大公虽然在南渚生死不明,但我们眼下最为棘手的敌人,却是澜青,如果不能在风旅河战场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南津镇就会成为他们的跳板,进逼大安城。”

    “难道南渚坑了我们,我们就视而不见么?我自请率军南下毛民,和毛民伯合兵,通过平明古道直捣灞桥!”浮明焰烈性如火。

    浮明焰的话连扬丰烈都听不下去了,“柴城伯,我们不能同南渚和澜青同时开战。”

    “如果真的两线作战,我打赌宁州和白吴也会乘势而起,我们将四面受敌。”梁群补充。

    “又是你那个宁州宁州,打仗是要死人的,你还要想着你的狗屁生意。”

    “打仗是要死人没错,但自杀是另一回事。”

    各人立场不同,说不上三句话,就要争吵,这时南津候却悠悠来了一句,“我看也不用讨论了,昨日得到消息时,我已经命令部队从风旅河回撤观平了。”

    “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你竟然私自放弃箕尾山和风旅河要塞?”扬丰烈提着他的烈风,踏着大步走到南津候面前。

    “没错,南津有木莲守军八千,我们昨天被突袭的时候,据说加入了徐昊原的先锋骑兵五千,后续有步卒约两万人,对方的总兵力超过了三万人,我在风旅河只有一万两千人,加上蓝仓来的两千人,兵力还不到对方的一半,风旅河是注定守不住的。”

    蓝仓伯接着道,“伍大人说得没错,这不是简单的撤退,伍大人将伍曲和一千弓弩手留在了风旅河,为后撤争取时间。昨天,我已经飞报邯城伯,请他与我合兵,支援观平。观平候支持我们坚壁清野的防守战略。”

    扬丰烈的面色阴沉,“私自放弃要塞是死罪,把自己的儿子留在那里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何况我是在前线最为吃紧的时候被柱国大人召回的,商讨对策,”冷笑之后,他续道,“只是不知这对策商讨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徐昊原已经到了大安城下!”伍青平毫不退让。

    “大公的安危直接导致了局势不稳,不商量怎么成,我们就是要避免在眼下的时刻分散内部的力量。”楚穷走到伍青平面前打圆场,隔断了两个人对视的目光。

    “你放弃了风旅河和箕尾山,我们想再从那里出关就难了,大公挥师平明城的意图还怎么实现,你说说!”扬丰烈强忍住恼怒,他也知道,如果他杀了伍青平,在吴宁边很难再找出他一样富有战争经验和忠于职守的将领了,何况,他真是把自己以忠勇著称的独子留在了风旅河。

    “如果不后撤,可能我的所有主力都会被困在风旅河,徐昊原突破了风旅河,观平只在日夜之间,无论是蓝仓、还是邯城,都没有集解兵力的时间,你是知道徐昊原的离火精骑的速度的,他在平原奔驰,蓝仓和邯城却要渡河才能到达观平。”南津候显然也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观平显然也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真正能够阻止徐昊原的,还是得靠柱国。”

    扬丰烈不说话,他明白,南津、观平合兵,当可抵挡徐昊原一时,加上蓝仓和邯城的有限支援,可能短期内在战场上还不会处于劣势,毕竟澜青深入敌境,抢先到达的,只能是部分机动性最强的部队,但是观平地处平原,无险可守,一旦敌人在地面对决中占据兵力优势,很容易造成围城或绕城奔袭大安的局面,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只有一种方法,他的风芒骑兵。他必须让风芒骑兵在敌人形成合围之前,由百济赶到战场,形成和澜青主力的对决。

    “即使是风芒的快马,也不能在三昼夜内奔赴战场,他们是快速机动部队,不能承担长途奔袭的辛劳,或者说即使到了战场,也无法形成战力。”扬丰烈进入了情境,已经在讨论战役的细节。

    “那我们也挥军北上,支援观平,”浮明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坚持对南渚伸张正义。

    “你到观平,绕不开南津镇,你的兵力,进入敌军后方,就是送死。”梁群最善于泼浮明焰的冷水。

    “老子就愿意送死!”浮明焰暴跳如雷,“不然我就在那里干瞪眼吗!你这种杂碎是无法理解伍青平的,老伍他只有那一个儿子!”

    伍青平的眼眶红了,柴城在南津和观平的南方,浮明焰的是想从南津镇后方进攻风旅河,他了解这个心直口快的热血汉子的想法,但是来不及了,肯定来不及了。

    虽然众人仍在唇枪舌剑,但目标已经统一了,扬一依逐渐发现,在这祥安堂上,有一股力量,拧起了几位主要的贵族,显然南津候伍青平和蓝仓伯楚穷是推动事态快速发展的主力、并得到了观平伯、邯城伯的支持,有可能迎城候梁群也早就知道这一计划,并参与其中,对于扬丰烈来说,执行比决断更适合他,由于事态的突变和计划的合理,浮明焰和其他贵族,也渐渐被纳入了同样的战略轨道。在扬觉动生死不明,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这显然是个了不起的成绩。

    但唯一严重的,是这一战略统一的过程,清晰地显示出扬丰烈这个柱国基本上是个摆设,贵族们各自保留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吴宁边内部的分裂已经开始,没有一个人有扬觉动一样的资历和力量,去领袖这一群拥兵自重的人。团结是一时的,只要今天在场的人中有一个人另有打算,吴宁边的覆亡就在顷刻之间。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呢?她细细看着这群人的脸,这一场战役或许可以挺过去,但接下来呢?没有扬觉动的吴宁边会变成怎样?

    “浮兄,谢谢你,你的兵力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南津候咳嗽了一声,转向疾白文,道,“疾先生,我们的话都说完了,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