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云胭宫词 > 第三十五回 计中毒计情中情
    夜阑人静,天空晦暝幽暗,阮云萱倚着水玉栏杆独坐,心中思绪翻飞。

    这几日的变故简直比两年前还要多、还要猛,那时常旅军中的父亲忽然谋反成为南夔君主,她与母亲携同幼弟入宫,算起来真正安稳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今时今日,那个让南夔再度倾覆的人就在飞云殿,而她,却即将要嫁他为妻。

    这就是身为属国的无奈,宗主国一纸手谕,无论何种要求,战败属国非但不能反抗,还要鼓乐吹笙。

    阮云萱坐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朝飞云殿走去。

    殿门豁开,和顺溜着门脚进来:“殿下,王姬求见。”

    飞云殿此时酒气冲天,青洛的神情也不好看,于是低低道:“不见。”

    和顺说:“殿下与王姬乃千里有缘,不日即成联姻之喜,避而不见大大不妥。”

    青洛怒极反笑:“我现在这样子能见她吗?真是冲撞了才叫不妥!”

    和顺瞥了一眼案上的诗句,缓缓道:“殿外廊下便很好。”

    青洛气结,狠狠拍了下几案:“我如今倒要听你的话!”

    和顺不语,躬身一揖到地。

    “罢了……”青洛不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来想去,这婚事是决计退不得了,好在阮云萱不让人讨厌,只是委屈了她。”

    和顺接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成日里心中只记挂着不该记挂的人,又怎能感受到别人的好?王姬率性真诚,实在跟殿下极为相配。”

    青洛苦笑,摆摆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殿门。和顺悄悄把案上的诗笺藏入袖中,跟上青洛。

    “你饮酒了?”

    阮云萱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到青洛的一刹那脸儿骤红,所有话都咽在胸口,只贸贸然问出这一句。她在心里骂了句“该死”,头压得更低。

    青洛见她此时的情状分外可爱,不禁打趣道:“是啊,我是无酒不欢,你以后跟着我,不会饮酒可不行。”

    阮云萱大窘,羞怒地跺了一下脚:“谁要跟着你!”

    青洛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一本正经道:“你不跟着我,怎么做我的皇子妃呢?”

    “我……”阮云萱怔住,红着脸出了一会儿神,“我自幼爱喝母后酿制的花蜜酒,大抵……酒量还是不错的。”

    这次换青洛哑然,一时也只有干笑。

    忽然听得身后和顺轻讶了一声,一张诗笺飘到阮云萱脚边,青洛脸色微变,才要伸手,那诗笺已被阮云萱拾起。

    “寒山冷水映佳人,倚栏独坐望红尘,三千粉黛羞似鬼,九重宫阙再无人。”阮云萱念了两遍,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突然抬起头,略带娇羞,“你写的真好,可是意中人吗?”

    青洛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我们殿下的意中人不就是王姬么。”和顺笑接道,“方才王姬斜倚水玉栏杆,连奴才都看呆了。”

    阮云萱嫣然一笑:“那就将这张诗笺送给我吧。”

    青洛脸上仍保持着微笑,然而心上一沉:“你若喜欢,来日我写了更好的送你,这首……字迹太过潦草了。”

    “我就是喜欢。”阮云萱也不理他,径自收入袖中,“谢谢你。”

    “……不谢。”青洛再不好收回,暗恼和顺自作主张。但他心里明白,和顺这么做,是劝他断尽念想。

    阮云萱自然不会注意到青洛微妙的表情变化,此时她只觉得和青洛又亲近了几分,似乎有他在,远嫁到云胭国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了半晌,又寒暄两句,才散了。青洛也没心思再喝酒,自去寝殿歇息。

    却说连续数十日,青洛派遣时一等人寻遍能寻之地,竟全无轩辕闻政下落,也理不出半点头绪,只得作罢。时一在青洛凯旋之日回归轩辕国,二人约定待轩辕国主百年后相见于洛城城门。

    青洛奉云胭皇帝青丞旨意,立南夔王幼子为国主,再任平川武将军为南夔国兵马大元帅,至此南夔一切皆为云胭所控制,等于已划归云胭版图。

    安远将军凯旋的消息一传回宫,礼部就立刻张罗起来,谁都知道六殿下也即将要有一位皇子妃了。然而由于这场大战令到国库亏空、文臣谏言,青羽苍只得尽可能在不伤害皇家颜面的前提下审批了礼部的帖单,可饶是如此,也比太子大婚时逊色了许多。不过就在青洛大队抵达圣城的前一日,轩辕作为宗属国运载来一批珍宝祝贺,骤解燃眉之急,那些曾经上书劝谏废立太/子妃的大臣们暗地里十足十地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

    午间在沉郁不悦中度过,青羽苍踱步回到祈煊殿。正殿中,芙蓉的冷香让人心神一静。轩辕晚晴正带着侍女摆弄插瓶,忽然见他回来,一双美目瞬间焕彩。燕婉、绻秀等人齐齐施礼如仪。

    依然是温柔的笑颜和倾倒众生的螓首蛾眉,青羽苍却视若无睹地从轩辕晚晴身边经过,待坐在正殿的绿檀椅上,才展袖示意起身。

    这是前所未有的,温润如玉的青羽苍从不曾像今天这般冷漠。燕婉和绻秀对视一眼,默默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

    轩辕晚晴凝视他:“因何不悦?”

    青羽苍淡淡道:“没什么,国库亏空、六弟大婚,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累了。”

    轩辕晚晴乖巧地捧上一杯热茶:“我叫小厨房做了几样你喜爱的糕点,想必政务繁多,你都没有好好用午膳,一会儿吃些,再忙不迟。”

    青羽苍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脸上似笑非笑:“好在你父侯进了不少宝贝,不然六弟的大婚,我和父皇都要亏欠他了。”

    轩辕晚晴心底微讶,生出一丝疑虑,却并没有流露情绪,只安静道:“父侯听闻南征大捷,又大约知道云胭的难处,有秦晋之好的两国互通遥祝,自古也是有的。更何况云胭对轩辕有恩,我父侯在珍宝的持有量上又自视甚高,这样的大喜,怎能不打发人来贺一贺。”

    “今日点算罢,那些珍宝不多不少正合你我大婚时的排场。”青羽苍话语中微微带了冷意,“礼部此时的准备连上谕也没有发布,民间百姓尚且不知六弟大婚的喜讯,你父侯是如何得知?”

    轩辕晚晴感到一阵寒意:“你怀疑我暗中与父侯书信往来?”

    青羽苍看着她,眸中有质疑的光芒:“我只是不明白轩辕国主从何得知此事,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态送出这等僭越之礼。”

    轩辕晚晴幽然一笑:“太子殿下是恼于妾之父侯得知此事,还是不满珍宝的等级有所僭越?”

    青羽苍徐徐收回目光,手一扬,将一张诗笺抛在地上:“有人告诉我,这是他写给你的。”

    轩辕晚晴并不慌乱,从容拾起来:“天意怜幽草……莫非你认为下一句‘人间重晚晴’指的是我?这样的所指未免太惹眼了,若你是他,可会这样做?”

    青羽苍一时无言,轩辕晚晴说得句句坦然,但他到底郁结难平,两人默然对视半晌,青羽苍拂袖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婉探进头来低低唤道:“王姬……”

    原本还清傲自持的轩辕晚晴忽然跪倒,吓得燕婉惊叫出声,疾步掠去一把搀住,绻秀和侍女们听见动静,忙进来七手八脚地将轩辕晚晴扶至暖阁。

    入夜,皇帝在玫嫔处歇了。一顶小轿抬入朱砂殿,下轿的美人如红梅般冷艳无双。

    宫贵妃正斜倚在矮榻上读书,一旁的小案中间摆着一只盛满碎冰的小瓮,内浸托盘里是青黄润绿的果肉。

    骊美人福了福身,唤一声“贵妃娘娘”。宫贵妃放下书卷,似乎有些困乏:“伪造书信的人已经了结了么?”

    骊美人道:“是。”

    “既然你长兄并没有按照计划砍断伤人的利爪,那便只有你这个小妹亲自动手了。”宫贵妃眼里凝着冷诮的光,“男人越是爱一个女人,就越受不了藏在暗处的觊觎,更何况还是兄弟手足。你说是吗?骊姬妹妹。”

    骊美人低着头:“妾身暗中寻遍未央宫,却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长兄所言当真不虚吗?娘娘可否拿长兄的亲笔书函给妾身一观。”

    “本宫怎会有那样的书函呢?你是诩罗殇将军的小妹,书函自然是在你手中。”宫贵妃坐正身子,用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片果肉放入口中咀嚼,“这是冰镇的糖渍五敛子,你长兄从前常于驻地进献到宫廷来,如今这味道再也比不上从前了。”

    骊美人垂于身侧的手无声握紧:“娘娘,您曾向妾身保证过,一旦事成,定归还我长兄名位,让他不必隐死不得与家人相见。”

    宫贵妃挑了下眉:“本宫既然许诺就断断不会更改,只不过你长兄若已命丧青洛之手,本宫该如何向一个死人兑现承诺呢?又如果……你长兄已经背叛本宫,与青洛结盟,本宫难道还要向一个叛徒兑现承诺吗?”

    骊美人强压着心中的痛苦与恼恨,跪在矮榻前:“娘娘,妾身母家荣辱性命全在您手上了!”

    “你给本宫记住,”宫贵妃虽然含着笑容,眼神却骤然凌厉,“你是骊泉宫的孤女,没有母家!要是再记错了,本宫也保不得你。”

    骊美人僵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