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云胭宫词 > 第一回 宴过杀机现
    邑,国也。

    割据的天下从来就不缺少传奇。

    却说云胭一国乃上古太昊伏羲的一支后裔,以“青”为姓,民风尚武、地势飘渺,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强盛了起来,盛隆之时得外邦进贡的宝物让人目眩神迷,鲛绡明珠、黄晶碧玉不在话下。

    二十五年前,云胭国爆/发七殿之乱,因先皇暴病、大位悬而不决的引子,逐渐形成分别以大殿下青丞、四殿下青夜、七殿下青狄为首的三方鼎立之势,暗中争斗不休。先皇临终前命四殿下青夜西征,似隐隐有传位之意。然先锋部队才到边关,青丞便发动禁军政/变,青狄投诚,二人挟得令牌调回兵马,青夜客死西疆。次年青丞继位,废逐追随青夜的二皇子、六皇子,再次年杀之,封七殿下青狄为辅政王,三殿下青熠为定国公,五殿下青晖为御国公,一时安稳天下,内战始平。

    这一日,有人遣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一坛好酒到龙心苑,又寄一封密书与府苑娘子,转托问统领几时出宫、几时见客,娘子一一答复了,东西却原封不动送还。

    原来这龙心苑是云胭国禁军统领伏龙的一处私宅,此人而立之年,心性最是无常、举止风流不羁、行踪飘忽不定,却道跟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忠心不二,令人不解其中缘由。那府苑娘子本是青楼女子出身,伏龙悦其妙音、怜其高洁,收在苑内,也不辟谣,任众口相传的段子沸反盈天,他权当故事一样听了,还专门找了个说书人编纂成册,一时间竟令云胭子民对宫墙之内的君臣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似乎向来黑口黑面的禁军也不再那样不近人情。

    看惯了世间男子,伏龙又时常带些宫中赏玩的珍奇物件出来,这府苑娘子何曾看得起凡俗之物,所以向来攀交情的,她都婉转应付着过了,既不伤人面子,又落得清廉之名,时间一长,伏龙对她的宠爱更甚,就差将她扶为统领夫人了,她也识趣,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恃宠而骄,只在龙心苑有序地生活,相安无事。

    与此事隔了三四日,伏龙托江湖上的朋友备了一份贺礼入宫。

    “听闻统领的人将自家兄弟也浅淡地应付过了,如此清廉可真叫人钦佩。”宴上,宫贵妃用蔻丹杜鹃红的一寸长指甲弹了弹茶沫,左手那玉笋芽般的指尖戴着珐琅錾花护甲,平稳地端着茶盏,笑意冉冉。

    伏龙微挑剑眉,脸上泛着懒洋洋的笑,也不起来回话,只半靠半偎着宫椅道:“微臣的佳绩都已传到贵妃娘娘耳中了么?不过娘娘措辞不够准确,伏龙父母双亡、皆为国捐躯,上无长姊长兄、下无弟妹后继,何来自家兄弟?”

    闻言,宫贵妃“嗤”笑一声,独山紫玉的耳坠在雪景映衬下分外耀目。她两侧侍坐的是亲生嫡养的皇子,左侧五皇子青谲一袭冷衫、脸上除了看他母妃时恭敬和顺外,其余时候大都面覆薄冰;右侧七皇子青莫离自幼落下个奇怪的病根,多少药石无医,如今面上的颜色都比其他人苍白一些,裹着大毞,自谦谦温和。

    “怎的今日给贵妃娘娘贺生辰宴,言辞却都集中到统领将军身上去了?”上席末位的聆嫔着一幅桃粉软缎,俊眼修眉掠过伏龙的颜面,软语想要缓和宴席上的气氛。

    “可见得是贵妃姐姐的生辰寿宴,却不知为何统领将军的思绪竟不在宴席上,是想见的人不曾到来么?”慕淑媛幽幽打趣,听来似乎无关痛痒,实则宫内的传言在座之人皆有耳闻。

    然而伏龙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皇后娘娘驾到!”

    一番唇舌未了,只听朱砂殿廊外传来内监报备,席上的人皆起身行礼。

    “本宫来迟了,诸位不必多礼。”皇后款款而来,身披一件织锦皮毛斗篷,与雪一样的颜色,内里不过是一件鹅黄色的金丝描边锦衾裙,简单的倾髻远不如宫贵妃的惊鸿髻灼烁生辉。

    宫贵妃澹然施了一礼后便去拉皇后的手,口中娇嗔:“姐姐自己不来,还连带着三位皇子都不来,让妹妹这宴席好生无趣。方才幸有统领解闷,姐姐若再不来,只怕统领也要走了。”

    皇后笑了一笑,望向禁军统领:“伏龙,你也来了。”

    “是,娘娘。”

    望回宫贵妃,温然道:“本宫知道妹妹喜欢赏玩精致之物,才让羽苍去寻了这墨子执过的美人觚来,妹妹可不要嫌弃。”话音落,二皇子青羽苍捧着一个梅花样式的浇漆小案近前,上置美人觚,外有一层琉璃罩子,别致已极。“贺喜贵妃娘娘生辰。”

    宫贵妃唇边乍起惊喜的笑意,五皇子青谲立刻从母妃身后走出来伸手接过,面无表情:“多谢皇后娘娘,多谢……二哥。”二皇子青羽苍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漆黑的眸子仿若天幕,深沉不知几许。

    “贺喜贵妃娘娘生辰。”大皇子青无渊奉上一幅卷轴,展开是錾了金粉的小篆,只一个【暝】字,乃是宫妃的闺中小字。“父皇无奈起不得身,托儿臣送来以博娘娘一笑。”

    “皇上隆恩,病里还记挂着臣妾……”宫贵妃说着便用绣帕拭泪。

    “母妃莫要劳神掉泪,父皇如此牵挂,更为母妃寿宴添了华彩。”七皇子青莫离温软出言相劝。

    宫贵妃听了神色转喜,回眸赞许地看着青莫离,青莫离面含微笑,却苍白着脸骤咳,宫贵妃色变,伸手去握青莫离的手,惊呼:“皇儿的手怎会如此冰冷?”

    “母妃……儿臣无碍……”

    皇后回身命司言使女风音将虎皮褥子垫在青莫离的座椅上,出言摆宴,宫贵妃担心七皇子,也就没让出宴席的主位,大皇子青无渊、二皇子青羽苍、六皇子青洛随皇后依次于上席侧位落座。

    一场生辰贺宴下来,纷纷攘攘好不热闹,之后开摆点心茶果,禁军统领起身告辞。

    宫贵妃道:“怎的这就走了?统领可尽兴?”

    伏龙抱了抱拳,正色道:“禁军统领入了夜还不去点卯,陛下虽病着,也要被臣气到跳起来了。更何况……”眼神似有若无地一晃,低笑,“臣已经见了想见之人。”

    席上众人都屏息一滞,皇后笑着挥了挥手:“伏龙也该将礼节入一入脑了,好在是贵妃妹妹的生辰宴,闲话家常,无人怪你。罢了,你去吧。”

    伏龙谢恩告退,宫贵妃眯了眯水漾的眸子,拿了颗秋子梨递给五皇子青谲,青谲接过细细擦拭,复又奉还给母妃,宫贵妃这才含笑吃了。

    未央宫的庭院仙花馥郁、异草芬芳,虽是隆冬,腊梅等枝头也盎然着生机,而宫殿内部雪映琼窗,却是简单而温馨,并非雕梁画栋。

    “娘娘,昨日休息的还好么?见娘娘昨日饮了不少果酒,统领大人一早命人送来了安神的药丸。”司言使女风音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并非宫中的常见药。”

    “拿来吧。”紫帐内传来皇后的吩咐,风音取了盒子奉上。

    掰开腊丸,是一封纸条,上书【帝紫】二字。皇后清丽的脸沉了一沉,下了凤榻将纸条焚毁。

    “娘娘,二殿下来问安了。”

    更衣慢步至正厅堂,青羽苍拜礼,免置暖阁坐了,方才开口:“皇儿去见过陛下了?”

    青羽苍点点头,神色间是满满的担忧:“父皇的病痛儿臣感同身受,只是这宫中御医无能,竟无一人能断言何症,数日下来只是服着温性的苦药,不知何时才得安康。”

    “皇儿的客卿也没法子么?”皇后抚着裘绒,淡淡提起。

    “柳云?他虽是有些医术的,但不曾在父皇病后朝圣……”青羽苍回答着骤然脸色一变,“母后何故突然提起客卿?”

    清幽深邃的眸微阖,良久,才道:“暗中请云先生移步紫宸宫吧。”

    “是,母后。”

    当朝三位客卿,分别附议于三位才德兼备的殿下。

    穆先生最通岐黄,效命于大皇子青无渊座下;柳云用药不凡,效命于二皇子青羽苍座下;帝紫善排兵布阵,效命于七皇子青莫离座下。将来的帝位,势必要从这三个皇子中择一而出。

    至掌灯时分,客卿柳云暗中面圣后来到未央宫,皇后看着跪在席下的客卿有一丝错愕,他不过也还是个比羽苍大不了许多的孩子。

    “娘娘……”沉稳的行止和声音,与年轻的容貌不甚相符,柳云再拜,“陛下身中之毒,与七皇子无异。”

    “但莫离是自幼便得了怪病,那时帝紫并没有进宫。”

    “娘娘十五岁入宫,想来比微臣更明白有些花草也是可以害人的。”

    “……”

    “江湖中血玉宫遍植百草,臣曾一一尝过甚至断肠之毒,而贵妃娘娘园里栽种的是中原罕见的毒草,与平日里能入药的乌头几乎无甚分别,但毒性却相差甚远,一旦误食,后果不堪设想。”

    “莫离之病是误食了毒草?”

    “不,误食毒草的是皇上,七殿下缠绵病榻许久,臣未曾诊脉,不敢妄论,但想必娘娘很清楚这后宫中的争斗有多可怕,即便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过是件争宠夺/权的工具罢了。”柳云默默抬眼望了望面色沉静的皇后,磕头道,“是微臣失言了。”

    “不打紧。”皇后垂目,“云先生请起身,赐座。”

    柳云依言落座,静寂片刻,皇后方开口:“云先生既已知晓是何毒令陛下身体不适,就请写出良方来罢。”

    柳云微怔,本以为皇后会让他亲自配药给皇帝服用,但却只是写出方子。

    小香案上早早有墨宝备下,柳云挥毫写了药方后告退,风音依照方子配了药,制成糕点,命人送去让皇帝食用,半月下来,病情果然减轻许多。

    “娘娘为何不私下给七殿下服用此方?若然好了,也能揭晓宫贵妃的计谋,想来那帝紫先生也是听了宫贵妃的吩咐。”

    皇后放下手中的诗集,抬眼扫过风音:“如果把柄只是一坛毒草,那么宫暝就不是宫暝了。至于帝紫……恐怕别有面目,他不像只会被宫暝左右的客卿。”

    “那……七殿下的毒,要紧么?”

    “你倒很关心那孩子,”皇后浅笑了一下,展开夹在诗集中的药方,“风音,找司饰留意一下莫离身上佩戴的什物,连同沐浴加入的香料药材也一并做个详细的汇报来。”

    风音恍然:“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