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背着卓嘎走到了路口，他的阿弟格桑早已打开了停在路侧的吉普车的车门。
他等到格勒一蹲下去，便将卓嘎扶住了，两人七手八脚地将卓嘎扶到了吉普车的后座里。
格桑看着妻子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叮嘱了她几句，便打开了吉普车副驾驶的门，上了车。
吉普车轰轰地响起来，很快就行驶在奥凸不平的狭窄的土路上。车后扬起的灰尘在空中飞扬着，连空气也变成了黄色的。
车窗里外全是在阳光下漂浮着的灰尘，格勒看着翻滚着的灰尘，吸着这满是灰尘的空气，皱了皱眉。
车开得很慢，不时因着路上出现的大坑而将人高高地抛起。格勒既要顾着自己的平衡，又要扶稳妻子，坐在这样的车里简直是连五脏六腑都想吐出来了。
他看了看车外慢慢向后挪着的山，走了一个多小时，也就走了十公里不到的样子。他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卓嘎——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昌都呢？
前面的司机从反光镜里看到了格勒拉长着的脸，说道：“这路实在是太糟糕了，想要开快一点都难。”说话之间，车轮子碾到了一块突然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块，哐当一声，蹦起了老高。轮子便朝着悬崖那边拐去，那司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意外，急速地转着方向盘，车子很快就正了方向。
格勒被他这急转一下就甩到了门窗上，原本被他扶着的卓嘎也从座位上摔了下来，瘫在了座位下那狭小的缝隙里。
司机听到那沉闷的撞击声，吓得赶紧停了车。
格桑也下了车，对阿哥说道：“我还是坐在后面帮你扶着嫂子，这样她也能坐稳些。”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卓嘎扶好坐稳。格勒看着卓嘎的衣服裤子上全是灰尘，连那乌黑的辫子上也全是灰尘，心疼得不得了。
她一向是爱干净的，若是她清醒着，看到自己这一身的灰尘，不知道该抱怨成怎样呢。他伸了手替她轻轻地拍着，拍起的灰尘在狭小的车身里到处飞扬，简直要让人喘不过气来了。格勒只得停了拍打的手，将她紧紧地拢在怀里。
车继续颠簸着往前行驶，偶尔碰上对面来了一辆车，便又得在尘土里行驶上许久，等他们到了昌都，卓嘎的睫毛上都沾了许多的灰尘，脸上更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连脸色也看不清了。
格勒叹了口气，从被厚厚的一层灰尘裹住了的行李箱里取了一条毛巾出来，替卓嘎擦了擦脸，那白色的毛巾便成了土黄色。卓嘎的脸却成了花的，擦也擦不干净。格勒忍不住骂道：“这什么破路！”
那司机帮着格勒将卓嘎从车上移下来，放到门诊大楼前的椅子上，说道：“我先走了，格勒。要是有事你便打我电话！”
格勒谢道：“辛苦你了！”他看了看站在那条排成了长龙的看病队伍最后面的格桑——离卓嘎挂上号还要好久呢。
从早晨起床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了，他却什么都没吃，连水也没喝上一口。他有些饿，更是渴得很，可是却不敢将卓嘎一人仍在这，只得忍着。
那挂号的队伍慢慢地朝前挪着，不时有人从医院前面的门进来，让那缩短的队伍很快又变得长长的。格勒看着那些和自己一样一身狼狈从县上或者乡里上来的人们，慌慌张张地去排队——生病的人怎么这么多呢！
他正在那乱七八糟地想着，格桑拿着挂号单走到了他面前，说道：“阿哥，挂的内科，咱们得去三楼。”
格勒赶紧弯了腰，背着卓嘎朝着大厅里面的电梯走去。那电梯外也站了一长溜的人，电梯却卡在二楼，迟迟不见下来。
格勒看了看旁边宽宽的楼梯，没有几个人走，便说道：“别等了，咱们从楼梯上去吧。”他说完，便抬了腿朝着楼梯间走去。那梯子比较平，一个人走起来倒不是很累人，只是格勒大半天没吃东西，此时又背了人，刚走了一层，便觉得腿有点打哆嗦了。他停下来，扶着卓嘎在拐角处站了站。
走到前面的格桑见状，连忙退了下来，要来背卓嘎。
格勒却挥挥手让他走：“我自己的老婆当然得我自己来背，我喘口气就行了。”
格桑知道自己的阿哥虽然平日里笑米米的，似乎极好说话，但真要说了什么，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便说道：“那我先上去排队！”
格勒点了点头，看着格桑蹬蹬蹬地上楼，自己还是歇了一会，扶着卓嘎靠着墙，等到汗息了，才重又背起卓嘎往上走。
等他气喘吁吁地背着卓嘎上了楼，便看到自己的阿弟正站在内科的门外，他前面还站了几个人，里面显然都是排队的人。他将卓嘎背到门侧，看到门侧的几张椅子上坐满了人。他便费力地将卓嘎挪下来，扶着靠在墙上。
一个大约30来岁的妇人见他那样扶着人靠着，连忙站了起来，说道：“阿哥，让阿依坐着吧！”
格勒感激地看了那妇人一眼，道了谢便扶着卓嘎靠坐在那椅子上，他确实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那妇人听了他那么客气的话，站在一边脸都红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旁边排队的人看着卓嘎软绵绵地任由格勒扶着，一点知觉也没有实在是有些吓人，有些热心的人便对着里面说道：“谁给外面的这个阿依让让位置，她看起来太吓人了。”
格勒连声说道：“不用，我们排队便是。”但门里很快就出来了一个人说道：“你进去吧，我站你的位置便是了。”旁边的人全都说好，里面的医生也在喊他快点进来。
格勒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在那一叠声地说着谢谢，旁边的人说道：“你先带着她进去看病吧！我们的病没那么急，排后一点没关系。”
格勒赶紧弯了腰，背起妻子便朝内科的诊室里走。
*********
一系列的检查之后，格桑拿着一叠检查的报告跟在已经累得腰快弯到了地上的格勒后，重新回到了内科的诊室。此时离下班的时间已经不久了，他们刚去时排的长队已经消失了，只有那医生仍坐在诊室里，不时看看表，似乎在等着下班。
格桑将那一摞单子放在桌上，那医生便拿起放在一旁的眼镜带上，仔细地看着那些报告。
他看了许久，才一脸凝重地说道：“真奇怪，没查出什么异常来！”
格勒急道：“她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了，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
那医生又将报告看了一遍，摊开手道：“从这些报告上真没看出病因！”他看了看表，说道：“先去住院部住下来，这样不明病因，我也不能随便开药。等观察两天，再开方子吧！”
格勒说道：“她这样昏睡下去，不吃东西不喝水就是身体好的人也扛不住啊！”
医生想了想，说道：“这病看起来是有些奇怪，我先开点注射液给你！”
格桑拿了方子便拎着行李随着阿哥朝着医院后面的住院部走去。越往后走，消毒水的味道便越浓，走道里的气氛便越阴冷。格桑看着住院部外面的花坛里，许多花已经打起了花苞，等进了他们所在的112病房，那里面却冷得如冰窖一般。
格勒背着卓嘎走动了那么久，身上原本就汗透了。此时被房间里的冷气一吹，身上不自觉地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皱了眉看着那极其简陋的病房，又看了看那床薄薄的摊在单人铁架床上的被子，说道：“房间这样阴冷，又是这么薄的被子，卓嘎晚上怎么过？”
格桑道：“先将她放到床上，让她也躺着休息会吧！”
格勒嗯了一声，连外套也不敢给她脱，便将她放在了床上，又打开了那床极薄的被子，替她盖上。
他看了看卓嘎的脸色，还是那样一点表情都没。叹了口气，自己在病床旁边的掉了漆的旧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他的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他才想起，自己和阿弟还什么都没吃呢！他看了看跟他一样累得不得了的阿弟道：“你去对面的店里吃点饭或者吃碗面条，替我带点饼子进来吧！”
格桑看了看自己的阿哥，他知道自己的阿哥这些年因为身子不好，一直在家养着，几乎没怎么干过活了，今天这样折腾一天，还什么都没吃，肯定是累得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便说道：“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在这里守着。”
格桑摇了摇头道：“你去，万一卓嘎醒来了找不到我，又是在这样的地方，肯定要被她自己吓着。我得在这里守着。”
他说完，便眯了眼睛，靠在病床边上。
格桑便关了门出去了，他只在出门前喝了一碗茶，此时早已饿得前肚皮贴着后肚皮了。
他飞快地出了医院，看到医院斜对面有几家饭馆和面馆。想着阿哥在病房里和他一样饿，他便进了一家面馆，说道：“煮两碗刀削面，要大碗的。”
那老板哎了一声，便搬起面板上的面团就削。
格桑赶紧说道：“先煮一碗，另外一碗我要带走！”
那老板笑呵呵地说了一声“好叻。”便挥动着手里的刀，那被削下来的面块便纷纷落进了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