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钱婢 > 第四章(1)
    夏侯懿牵看她下马车,紧握住她不放,随即朝车夫吩咐,「在这里稍等。」

    直到上官凛站定,才赫然发现外头那条人龙竟是一列乞丐,正等着人贩济。

    以往若是到了浴佛节,她也会和凝小姐到各寺院贩济,今年……唉,难不成他是来贩济这些乞丐的?

    夏侯懿迳自牵着她走到寺内,朝里头正在准备的翁老问:「可准备好了?」

    「爷,都准备好了,有米有肉还有熟食乾粮、衣衫裤子,还有一些碎银。」翁老毕恭毕敬地道,精烁的眼看向主子身旁的丫环,突地眯起眼,看了好半晌。

    上官凛没注意他的打景,视线全都落在内院长桌上的各式物品,着实被眼前贩济的货物给吓到,以往她和凝小姐开仓贩济也没这么大手笔,这人是真善心,还是在做表面功夫?

    「你在瞧什么?她不过是换了装束,就认不出了?」夏侯懿略侧身,档住翁老的打景。

    上官凛今儿个特地梳了双髻,穿了件交领藕色孺衫,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刚及算的小姑娘。

    「只是突地觉得小二瞧起来年纪真小。」不知是他老眼昏花还是怎的,总觉得她看起来好小好小啊。

    上官凛闭了闭眼,已经完全不想再争论这些事了。

    她只是严防被人认出,所以故意梳双臀,没想到又被这么说。

    「她本来就小,看起来像是**岁大。」夏侯懿哼笑。

    「那我是不是要喊爷一声爹啊?」她小声咕吒。

    「就凭你也想当我女儿?」

    「不敢。」也不要!

    「翁老,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要忙。」他将竹篮递给翁老,又从竹篮中挑了两个糕饼。

    上官凛疑惑地看看他,以为他是要在马车上吃的,然而他却走到寺外的人龙前,将糕饼递给站在首位的一对母子。

    「尝尝,味道还不错。」他轻声说,展着煦暖笑意的俊脸光风霖月,就连上官凛都看傻了。

    「谢谢爷。」那衣衫槛楼的母亲感谢得头部快垂地了,把两个糕饼都给了儿子,半口都舍不得吃。

    夏侯懿见状,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快手塞到妇人手中,妇人愣了下,不敢置信地抖了抖。

    他却只是淡淡点头,便牵着上官凛踏出寺外。

    她愣愣直娣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和她所知所闻截然不同?

    正忖着,却听见后头一阵骚动,她抬眼探去,瞥见人龙下段竟出现了她的义兄上官向阳和……庞三千金?不细想,她随即扯着夏侯懿朝马车的方向走。

    「不是还要去哪吗?快走吧」

    「你腿那么短,倒也走得挺快的嘛——」

    ……可恶的男人,一天不毒舌会死啊?

    马车出了城,停在一处坟前。

    夏侯懿摆列好牲礼,焚香祭拜后,就盘腿坐在坟的,在面前放了两只杯子,斟满酒。

    上官凛站在他身后,眨也不眨地看着墓碑上题的名字,得知这肯定是他爹娘的坟,看来颇为老旧,且相当寒酸。

    「小二。」

    「奴婢在。」

    「陪我喝酒。」

    「奴婢不会喝酒。」但她还是乖乖坐到他身旁,陪他一道看坟。

    夏侯懿也不逼她,童起一杯一饮而尽,微闭着眼,他懒声道:「这是我爹娘的坟,今日是我爹娘的忌日,他们是一道走的。

    「嗯。」

    「你在府内,有没有听过下人们怎么说我?」他突问。

    「……没有。」傻瓜也知道有也要说没有。

    他闭上眼,唇角勾得极弯。「没人在你面前说过,那宅院原本是上官家的,而后我又是怎么把上官家的产业搬空,转到自己手上?」

    上官凛瞪着自己的衣衫下摆,好半晌才问:「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官府在京师做的是南北货的买卖,直到上官老爷手中,就连药材、茶叶买卖都纳入,与京师内都司的关系向来交好。于是货材南来北往皆来去自如,家产更是遍布京师周围几个县省。

    但之后却不知道怎么着,南来北往的货材在运送上总是出问题,像是被劫了货,却偏又找不到凶手,有时连御贡的药材都被拦劫在半路上,大内怪罪下来,免不了是一笔钱财充公。

    祸事就这么接二连三,搞得上官老爷一个头两个大,天天往各地县衙跑,就这样南来北往奔波,身子也每况愈下,最后倒下不起,而在遍寻不到凶手的状况下,她自动请缨下江南。

    那之后她才辗转得知,自己一离开后,夏侯懿便进了上官府,处心积虑和老爷交好,先博得信任,再让老爷委任他追查被劫货物,就这样,一笔笔的产业全都落到他的手中。

    她的义兄上官向阳身为上官府的总管,一向不插手商事,得知事态严重时已来不及,加上病倒多寸的老爷沉郁而故,他便赶紧依老爷遗愿,将凝小姐嫁给早订下婚约的庞家,而她再从江南赶回。

    夏侯懿低低笑开,侧靠着她,贴得极近,笑得邪狠。「因为我要报仇。」

    「……报仇?」

    「上官漩让我家破人亡,我就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昧」

    上官凛握紧粉拳,「这是不是有误会?」其实她想说的是,她家老爷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害人家破人亡的事!

    「你以为我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吗?」他哼笑着,倒了杯酒浅嚼a「我爹以往做的是药材买卖,专将药材卖给太府寺经营的四熟药铺,但上官漩也想要搭这条线,所以暗中换了我爹的药材,让药材送到四熟药铺时,全都成了劣等货,顿时,我爹就成了以劣货牟利的恶商,四熟药铺上报太府寺,官员随即将我家给抄家封宅。」

    话到最后,他的眼里尽是恨意,杀气腾腾得让上官凛胆战心惊。

    她终于明白为何总看不透他了,那是因为他明明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却被仇恨蒙蔽了心,他的骨子里是个极善之人,但心却沉浸在黑暗里太久,所以才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但,他这么说是不对的。

    她家老爷宅心仁厚,力求和气生财,绝无可能做出此等卑劣行为,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她习惯性地绞着手指,低喃,「应该是有误会——」

    话未完,她已经一把被扯到他跟前,只见他眯起冷冽瞳眸,神色邪魅慑人。

    「你懂不懂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娘因不堪打击而病倒,我爹为了钱四处奔波,却无人理睬,以往的好友不再是朋友,见着我爹像是见着了鬼,最终还将他打成重伤,那时我才多大的孩子,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知道怎么讨生活?还是翁老去外头乞讨,才能给我爹娘一口饭吃的……」

    夏侯懿神色揪变,似癫若狂,额上青筋剧烈收缩,像是回忆一次就再痛一回。

    可她岂会不知道他的痛?她也是历经家破人亡的惨事,而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该怒该恨,可是当他说起往事,他隐藏的痛恍若也渗进她的体内,痛得她眼眶泛红。

    原来他开仓贩济,是因为翁老曾为了他的爹娘去当乞丐,他对上官旧家仆好,是因为翁老是个不离不弃的忠仆,所以他愿意破例给遣散饷银……他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懂得将心比心。

    可是,夏侯懿家与上官家的怨,肯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十二年了,我生不如死。」夏侯懿收起狂乱神色,低低笑开,「为了报复上官漩,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没有什么不能出卖,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买卖,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能做,终于,我在今年回到京城,也复仇成功了。」

    上官凛呆愣地瞅着他,十二年?他爹娘死后,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做什么?所以他为了求生存而成了山贼?为了生存做尽杀头买卖?

    愈想,她的心愈痛,十二年里,磨蚀他心里多少的正直和良知?

    而十二年前,她才多大?根本不会记得上官府曾发生什么事。

    这事要解,恐怕难了。

    「小二。」夏侯懿哑唤。

    「奴婢在。」

    「你说,我有没有错?」

    震了下,上官凛说不出话,不只是因为无法回答,更是因为他寻求一个支持的神情,这意味着他尚有良知在苛责自己,所以他吃不下,才会把薛厨子搞到快发疯,所以他睡不好,才会半夜不得眠……

    「小二?」

    上官凛闭上眼,微乎其微地叹息,「是老天的错。」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说?

    她完全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却无法原谅他所做的事。

    这债,化不清,这结,难解。

    「老天吗?」夏侯懿低低笑开,把脸枕在她肩上。「小二,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她肩头抖了下,不敢看他。「我……」当然是报复,不然呢?要她拿什么颜面去见老爷?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她倒抽口气,水眸偷觑向他,什么叫做她和他一样?难道他识破什么了?

    「你以为你瞒得过我的眼吗?」他闭着眼笑,没瞧见她的仓皇,迳自道:「你不是奴婢命,肯定是出身不差,却和我一样家道中落了,是不?」

    浑身紧绷地听到他落下最后一个字,上官凛才闭了闭眼,暗松口气,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怕的到底是什么,是怕他识破她为复仇而来,抑或是她本身不愿被他识破?

    他娣她一眼,随即又闭上眼。「放心吧,虽然你长得就这么小小一个,怎么看都不像个及算的姑娘,看起来又傻愣傻愣的,没太大用处,但我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