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汉歌谣 > 第七十五章 血债已筑2
    窦氏负手而立,过分冷静的脸上盈着一抹微不可见的浅笑。她瞟了眼卫青冷声道:“哀家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让这名女子带着你们卫家人的身份死去,第二个让这名女子从此跟你们卫家毫无瓜葛,哀家自会派人从她和她的孩子们出了这长安城。”

    卫青急得大喊道:“我卫青不吃你们刘家这一套!”

    我立在原地脚怎么也迈不出去,定定地立了会儿,忽然听到刘彻暖声说道:“到这儿来。”我又愣了一下,只得拉耸着脑袋提步走进众人的视线范围中。

    我偷眼打量了一下刘彻的神色,同是一张冷静到毫无表情的脸却始终掩不住那眉宇间的怨气。

    待我蹭到他身侧,我只是低头默立着。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卫青终将娶平阳公主的结局,心里头的不安一丝丝减退,琢磨着窦氏开出单的条件并不辛辣,卫青也是一个聪明人,一纸休书便可换来妻儿平安,这般公平的交易正常人岂非不做?

    果然卫青红着眼狠狠地瞪了窦氏半晌,整颗脑袋便都垂了下来,只是口齿不清地说道:“给我拿竹简来。”

    闻语四座皆惊,莺云终于不再埋头抽泣,从双手间仰起一张泪脸痴痴地看着他,平阳公主身子一哆嗦几乎要将手中的刀掉到地上,两只眼直直盯着卫青喃喃道:“你不可以休了莺云……”刘彻一心却只在平阳公主手中的刀上,两眼尽是那柄寒刀发出的寒光。窦氏冷冷地从鼻子里笑哼了一声,撇过脑袋玩弄着手上的佛珠。我看着卫青一头长发披头散在双肩,被绳子困住的双手艰难的握笔写下每一个字,顿时觉得不绝于耳那一个个轻微的佛珠碰撞声变得不堪入耳,带佛珠吃斋念佛者却这么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是将这红尘看得太透,还是已经被这红尘困得太紧。罢了,只要此事能够不沾上人血,我也无须再多加揣测什么。

    卫青突然间停了笔,捧着那卷竹简又端详了会子,伸手递给了一旁的太监,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抬过一次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要与眼前的女子断绝了所有关系。太监收下后卷了卷便要拿去给窦氏过目,卫青却倏然颤声说了句:“等等。”“你还有什么事?”窦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一旁伺候着的宫女掌上,眼神锐利地盯着卫青的后脑勺看,似乎想要将这个看似幸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男子饿内心看得一清二楚。

    卫青只是愣声回道:“我好多年未曾写过这么多字了,怕是写错了哪个字,让她会错意了岂不是让太皇太后您老人家的美梦破灭?”

    窦氏冷笑道:“你只怕是不会对哀家的美梦感兴趣的。给他递回去。”窦氏笑着吩咐,顿了顿又继续笑道。“你害怕的是写错了什么字让她可以有机会继续缠着你毁了你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吧?”

    卫青笑嘲道:“太皇太后可真是了解坏人的想法。”卫青扫了眼竹简便将它随意卷了卷,那太假刚俯身要拿,他笑道了一句:“不必劳烦公公了”,便将那竹简随手一扔,抛到了莺云脚下,莺云脸色惨白好似月光,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便颤着身子捡起竹简凝目看着低声念着:“丑妇莺云者与我成亲数载,其命中克我,至我现今仍不得高官加爵。而今已至此,幸得公主垂帘,欲下嫁于我,助我名传后世、光宗耀祖,卫青大喜过望。念此妇入我卫家已七年,虽无夫妻之情,却也曾萍水相逢,故……休之……今日之内携所诞之子尽出长安……永世不得与我相见……卫……卫青……”她的手不停地颤抖,抓着桌腿一点点地站起,一个踉跄又跌回了地面,平阳公主再也顾不得手上的刀忙爬上前伸长手欲扶她,却被她狠狠打掉,一咬牙冷笑着抚着桌子撑起自己整个身子,她猛然呵呵笑了几声,嘴唇虽上扬,但眉梢眼角的戚然之色却越发浓郁,一点点在眉间凝聚:“如果今生不能再当你的妻子,那我莺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微微一皱眉拿起桌上的酒壶将壶里的酒泼了小半壶在自己脸上,那酒里的毒一触上肌肤便发了作,此时的脸上起了一阵阵白烟,我看到她因为疼痛而闭上的眼眸,惊呼了一声便要冲上前,但卫青比我更快,他急急喊了一声:“莺云,你这是在做什么?”便挣扎着一个起身跳了上前。

    “拦下他!”窦氏冷冷命令道,一群太监便疯狂地往前涌,一人两手瞬间又将卫青连身子带头地紧紧按回地面,卫青整张脸都涨紫了,额上青筋暴起,疯了般地冲着莺云大喊:“你快走!你快走!带着孩子们快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们!”

    我身子微微一颤,倾在刘彻身上,他伸手抓住我的左臂,下意识地紧了紧。我抬眼望着莺云,她的眼神越发黯然,就像是一只在黑夜里飞累了的萤火虫,一点点熄灭了自己的灯火。她抓着酒壶柄子的手突然青筋暴起,抬起酒壶就要将壶嘴往口里送,我脸色骤青,再也站不住,一个跃步便要夺下她的酒壶,下一瞬那酒壶的柄子已经被我牢牢抓在手心里,在我手心的冷汗沾上那冰凉的瓷体上,我心头一松,浅浅一笑。我的眼只在那个酒壶上,喜了须臾,一抬头才发现事情不对。窦氏何时站在了我身后?平阳公主又是何时立起了身子?莺云眼中那一抹迟迟不肯褪去的伤痛与绝望又是从何而来?“不!”身后有人在嘶鸣,像一头受伤的马,一下子却又扬蹄狠狠地在我的心门蹿了一脚。

    “滴答!”四周刹那变得安静,我低头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一滴异样的红点,先是双唇开始颤抖,紧接着连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猛然一阵巨抖,酒壶砸在木桌上带着飞溅的酒花发出刺耳的声响。“夫儿!”刘彻一个急拉将我护在他怀里,但那酒水还是溅了我一脸,像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在我脸上生生地疼。

    没有撑多久,一颗又一颗血珠像大雨般砸在地上,随即又变成一股又一股血流,莺云嘴角一扯笑容一霎那间掺杂了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将其中滋味一一看清,她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失去了莺云身子这个阻挡物,我看清了那一把被鲜血染红了的刀和紧紧握住刀的那一只虽然消瘦却玉润的手,那是平阳公主的手。我将目光一收,发了狠地望向立在我身后笑容已经千娇百媚的窦氏。刚才那一刹谁都没有看清,但是我却清楚地意识到除了她不会有人下这种毒手。她只不过伸手推了一把慌忙站起想要阻止莺云饮毒自尽的平阳公主,那一把刀便全部没入莺云腹中。借刀杀人,这一招恐怕连你自己想不到会使得这般顺利。

    “莺云!莺云!”卫青虽然被数不尽的手紧紧按住,身子却还是止不住地疯狂颤动着。他整张脸都已经扭曲,那双眼里除了那个倒在地上已经不能言语却始终眼神温柔地望着他的女子外,只剩下恨和痛。我是第一次见卫青,那样子竟不像是一个人在哭。应该说他哭得太过悲伤,已经抛弃了人类所有的伪装。现在我眼前只剩下一个赤#裸#裸的伤心者,他发出的每一声痛苦的呻#吟都仿佛一个巨钟在我心头晃动,我也便放声陪他一同为这个我还见了不到一天的女子嚎啕大哭。

    “啊!”一个更大的哭声猛然闯进我的耳道,我流着泪直勾勾地盯着跪在莺云身旁的那一个小小的孩童,一串冰糖葫芦掉在他身侧,而他眼里却只有他娘亲腹上源源不断冒出的红水。冰糖葫芦也是红,血也是红,但一个可以让人甜润了整个口腔,一个却让人苦到心窝。“娘!娘!”四周皆是哭声,我也不知是谁哭得最大声,只是突然反应过来少了卫青的哭声时,他已经甩掉身上的太监,俯身直直冲向平阳公主,而平阳公主眼睛却未曾有一刻离开过那一柄沾了血的短刀,一双眼呆呆傻傻。卫青囔了一句:“我要杀了你为莺云报仇!”刘彻身形微顿,步子已经挪了出去,卫青自不是他的对手,他反手夺下平阳公主手里的刀,对着卫青手臂轻轻一划,一道银光从我眼前闪过,卫青痴痴叫了一声便捂着手臂倒在刘彻跟前,刘彻轻声道:“将他抓到柴房锁起来,何时改变了注意何时放他出来。”

    “是。”几个羽林军一使劲便将卫青整个人从地上扳了起来,不顾他不休的挣扎硬生生地将他拖了下去。平阳公主低声道了一声“是我杀了她”,便整个身子倒在了刘彻怀里,刘彻将她拦腰抱起,看了眼她脚上已经血迹斑斑的软布鞋子,将唇附在她耳边柔声道:“鞋子都脏了,我们就不要穿它们了好不好?”平阳公主只是目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轻轻一扯将鞋子扔得飞远,抱着她经过我身边时沉着声道:“这几日若得空便在公主府住下吧,皇姐和卫青两边都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