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灵媒御玺 > 第一卷 第二章 大理双鹤(十一)
    “原来那个时候,你是因为生病……”雪烙想起以前自己的淘气任性,不由脸色发红。

    雪祈安抚地笑了笑:“小的时候,你总说母亲偏心,其实母亲心里最疼的却是你。我们兄弟二人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天生是个病秧子,你却健康活泼得像一头小蛮牛。母亲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如果能用药将我养着便罢,如果实在养不活,她至少还有你。

    “所以在我身体最差的那段时间,她日日守在我身边,不许我踏出房门一步,不是因为她爱我比爱你多些,而是因为……她怕我将晦气传给你,把她另一个健康的儿子也害死。”

    雪烙呆呆听着,眼泪“吧嗒”一声,砸在了雪祈的手背上。

    雪祈轻轻拍了拍雪烙的脑袋,嗔道:“你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掉眼泪呢?”

    雪烙抽抽噎噎地道:“哥,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在你跟前捣乱,你……你别生我的气。”

    雪烙笑了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哪里舍得生你的气?其实小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每次在病床上咳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你与奶娘仆从们戏耍的笑声,我就在想,我的这个弟弟,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可爱吧,好想早点看见他,因为……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健康的自己。

    “后来,母亲答应我,只要我的病情能稳定下来,就带我去见你。那个时候我心里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了努力生存下去的目标,一想到病好了之后就能见到你,连每天吃的药也变得不那么苦了。”

    雪烙听到此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趴在雪祈身上泣不成声。

    雪祈眼里也含着泪,却依然强自笑道:“雪烙,我从一出生就被大夫断言将幼年夭折,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所以你不要伤心,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认真地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尽责的族长,自认为凡事都做到最完美,但我唯独感到过意不去的,有两个人。”

    雪烙不明所以地抬起泪眼看着他。雪祈道:“一个,是我的未婚妻慕容絮儿。我曾答应过她,待她过了十六岁生日,便正式娶她为妻。”

    “慕容絮儿?”雪烙蹙起眉,总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就是小时候曾来我们府上做客的那位小姐,你还有印象么?”

    雪烙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的确有个女娃子有段时间经常出现在府里,只不过那时候雪烙正一门心思策划着翘家大计,所以对府里出现的陌生面孔都没有太过留意。

    雪祈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缓缓道:“我记得……当时是你第一次翘家,母亲担心得不得了,我便带着家仆出去寻你,却在半途上遇到了一个被野兽咬伤的少年,我见他伤势颇重,便将他留下疗伤。

    “但我对外伤的治疗方式一窍不通,随行的几个家仆也帮不上忙。好在当时有个贵族家的小姐路过,见我在这儿犯难,便主动拿出她随身携带的伤药为那少年治伤,这贵族家的小姐,便是当地富商之女,慕容絮儿。

    “当时絮儿虽然年幼,但家教甚严,又因有婚约在身,不便随便与陌生男子接触。于是絮儿便将治疗的方法告诉我,由我动手为那少年敷药。相处的过程中,我们询问那少年叫什么名字,他却闭口不答,絮儿见他佩剑上刻着一个“月”字,便唤他‘小月月’,我一时兴起,也跟着如此唤他,他竟也不恼。”

    雪祈说到此处,突然插了一句:“对了,这少年你也认识的,就是濮阳家族的新任族长,濮阳月刹,想来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剑,就是象征他族长继承人身份的幽蓝剑了。可惜当时我与絮儿都有眼不识泰山,幸亏他大人有大量,未觉得我们冒犯了他。”

    雪烙听了这话,偷偷翻了个白眼。想来月刹当时不与他们计较,不是因为他肚量大,而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偷偷喜欢上了雪祈。只是没想到这家伙从小就如此闷骚,什么事情都憋在肚子里,也难怪雪祈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却听雪祈继续道:“因了那件事,我与絮儿渐渐熟络了起来,两家也越走越近。后来我听说絮儿的父亲有意与我们家结亲,便推拒了之前曾为絮儿指腹为婚的一户人家。也许在世人眼里,我是凭借权势强行拆散他人姻缘的第三者,但又有谁能相信,我与絮儿是真心相爱的呢。

    “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当我拥有了多出来的这几年生命之后,我便想得到爱情,甚至更多。也许是老天爷觉得我太过贪心了,才会突然将我的命收回去,所以对絮儿的那个承诺,怕是守不住了。”

    雪烙摇头道:“哥,你别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获得爱情的权利,你想要和慕容絮儿厮守一生,这个想法不贪心,一点都不贪心!”

    雪祈没有接他的话,喘着气休息了片刻,又道:“我另一个对不住的人,便是你。”

    “我?”雪烙觉得好笑,“哥,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雪祈定定望着他:“雪烙,你可知道,我这族长之位,其实是从你那儿偷来的。”

    月刹一口气狂奔至空桐府邸门口,刚要冲上去敲门,便见门自动开了。

    他猛地刹住脚步,定睛一看,开门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雪祈,两人对视的瞬间,皆是一怔。

    雪祈依然身穿一袭出尘飘逸的白色宽袍,黑色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然后密密地披散下来,越发衬出白色丝带的素净。

    “你……”月刹刚想开口,视线落在雪祈脸上,发现他的眼圈有些泛红,脸色十分憔悴,一时间有些无措,连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

    雪祈眼神闪烁了一下,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轻轻道了一声“失陪”,便与他擦身而过。

    “雪祈!”月刹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雪祈的胳膊,“我听说……我听说你要成亲了,这是真的?”

    雪祈眉心颤了一下,眼中有沉郁的悲色一闪而逝。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双眼,缓缓转身望着月刹,嘴角微微扬起,神色淡定而从容:“濮阳族长若是不嫌弃,倒时不妨来喝杯喜酒。”

    月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灭得一干二净。

    “……喝喜酒?”月刹指尖微颤,脸色煞白地忡怔了半晌,才缓慢地松开了雪祈的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是,身为濮阳家族的族长,我……怎能不讨杯喜酒喝呢。”

    雪祈将双手拢进袖中,微微颔首行礼道:“我有些急事,招待不周,还请濮阳族长见谅。”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月刹望着雪祈远去的背影,突然胸口涌起一阵怒意,扬声讥讽道:“方才我来拜访空桐族长,在外等候了几个时辰都不得见,管家推说空桐族长重病不起,不宜见客。没想到,这才半个时辰不到,空桐族长竟已能下地行走,还能出门办急事,真是恢复神速,可喜可贺。”

    雪祈脚步一顿,面色有些僵硬,但他咬了咬唇,没有转身,亦没有答话,又快步向前奔去。

    对方如此轻慢的态度,令月刹更是怒不可遏,他拧了拧眉,心道,如此着急,我倒要看看你是去办什么急事。于是尾随而去。

    雪祈独自一人在街上疾奔,有好几次差点撞到路上行人,那神色与其说是匆忙,不如说是慌乱。月刹在身后越跟越是疑惑,渐渐加快了脚步,与雪祈保持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但处于慌乱中的雪祈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雪祈终于在一家豪宅前停下脚步。

    守门的侍卫一见到他,便客气笑道:“原来是空桐族长,今日怎么来得如此匆忙?您请稍后,小的这就给您里边通报去!”

    “等等!”雪祈叫住了那名侍卫,气喘吁吁地道:“麻烦……代为向絮儿小姐通传一声,就说空桐雪祈求见,有万分紧急之事相商!”

    那侍卫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即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朝雪祈躬了躬身,便快步奔了进去。

    月刹无声地站在远处,一颗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原来,所谓了不得的“急事”,只是为了与自己的未婚妻相会罢了,哈。他仰头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往来行人用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眼底最后一丝温情渐渐褪尽,他又恢复到以往面若寒霜生人勿近的模样,转过身缓步离去。

    在他的身后,慕容家的大门再度打开,一身明艳装扮的慕容絮儿快步跑了出来,脆声问道:“雪祈,有什么急事……”

    她话未说完,雪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边走边说吧,否则怕是要来不及了!”说着拉了她便往来时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