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们大多都喜欢对陌生人吐露心声，而对着熟人，就藏着掖着的。
因为在乎，所以就拘束，不自主的小心翼翼起来。
璃琴自嘲一笑，眼里笑意渐渐淡去，只余浅浅的哀婉。云裳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优雅，“听你这语气，好像不大满意婚事。那人长得不如你的意？还是对你不够好？”
璃琴换了个姿势，左手肘撑在栏杆上，下颌搁在手腕上，右手手指轻轻叩击着栏杆，叹了口气，“人家长得俊美冷傲，气质斐然，丰神如玉。也不是对我不好，而是太好了。你知道的，女人总是多愁善感了些，喜欢想些有的没的，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
后面这句话半真半假，却不是虚的。
“这丫头说的话尽得人心”，红姨轻笑，看着云裳，眼里多了分深思。
璃琴失笑，终究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红姨谬赞了。我只是说了心里话而已”。也是大多女人心里想的，却永远没有勇气说出的话。
云裳纤细的眉毛微皱，看着璃琴，有些无语。眼底浮现出丝丝哀愁，如云雾般，缓缓积聚，又慢慢散开，终归于澄澈淡然。如花般的容颜上绽放出清淡的笑容，一扫方才的媚态妖娆，竟然有着超凡脱俗的美丽，恍若碧波明镜。
美人即使蹙眉，也能令人心颤。
璃琴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皱眉，吞了下口水，慢吞吞的说着，“云裳，你这一蹙眉，我的心也跟着颤抖啊。我若是男子，一定抢你回家，来个金屋藏娇”。这般轻言笑语，略带调侃。
“那你留在这里陪我吧”，云裳微眯着凤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眸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暗沉，三月二十三日，那人自溏新河游船回来就有些神不守舍，这几日早出晚归，每次回来脸上都带着笑意。她从未见过他那样轻快欣然的神色，那眼中的神采像是见到了奇世珍宝一样。
璃琴笑了笑，叹道，“我倒是想呢，可由不得我做主啊”。她四下看了看，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的。除了人杂乱了些，声音嘈杂了些，举止不雅了些。
她眼里的认真倒让云裳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盯着璃琴淡雅的面孔，清淡的眼眸。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讨厌她了。
她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一视同仁，没有身份的贵贱高低。
她看她的眼神是纯粹的欣赏与赞美，没有嫉妒羡慕，也没有轻蔑嘲讽。
她说话时，她的眼睛就专注的盯着她的，神态认真，那么自然而然的尊重。
这些，都是她不曾在别处得到的。
璃琴与两人随意交谈着，竟忘了时间，打更的敲响铜锣，拖着长长的声音报着时辰。她这才惊觉时至深夜，窗外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更显夜色幽静。
“我该回去了……”，告别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嗵嗵嗵”的上楼声，很是急切，“红姨，出……出事了，下……下面打……打起来了”。人未到，声音急急的传来，由于跑得急促，喘着粗气，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璃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猜想着大堂此刻人仰马翻的情景，不由头疼。男人总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深吸一口气，她手圈在唇边，朝着下面大喊，“都住手！”虽然看不见人，可她知道，他们能听得见，也肯定会照着她的话去做。
红姨这才回神，提着裙摆急寥寥的往下跑。璃琴看得直摇头，真是没仪态！她探头往下看，只能看到悬绕的纱帏，还有几级楼梯。忽的，一人从下面飞旋而上，璃琴吓得直后退，眼前人影一晃，走廊上已多了一人。
“吓死我了！”璃琴后怕的拍着胸口，瞪着罪魁祸首。不过，某人显然比她还愤怒。墨黑的眸子卷着无边的风暴，背对着灯光，愈加显得暗影沉沉。
“哟！我就说是白担心了，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月夕岚摇着扇子潇洒的从楼梯走了上来，嘴里说的话依旧是针对着璃琴。他看好戏似的倚在楼梯口的扶手上，‘啪’的合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眼里尽是揶揄之色。
刚刚听人说她被老鸨带走了，大家还以为是叫人诱骗入火坑了呢。
璃琴靠着墙，对在暗处保护自己的人十分不满。他们没有阻止她进青楼就算了，为什么要回去告诉这几个人呢？不是存心让她不好过么。
“翎哥哥，我没事。我是自己进来的，不管他们的事”，他们，自然是指雨芳楼里的人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雪墨翎更生气，咬牙切齿的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自己进来的”，他把‘自己’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极力克制着想要掐她脖子的冲动。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种地方也敢来？”他实在抑制不住胸中的怒气，一张拍在了栏杆上，掌下小腿粗的木杆应声断裂，彻底粉碎，木屑碎如微尘。
璃琴咽了下口水，暗想着要是刚才那巴掌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景象？七窍流血？粉身碎骨？尸骨不存……越想越心惊！要是哪一天他克制不住真的一掌拍碎自己……
她不自觉的缩了下脖子，想要溜走，可在他紧逼的视线下，身子竟然一动不能动，仿佛被点了穴。求救似的看着月夕岚，眨眼：二哥，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月夕岚耸耸肩，面上的笑意如昔，眼底却一片冰寒：你这次太过分，是该受教训！
璃琴委屈的咬唇，含泪望着雪墨翎。她又不是冒险，若是有危险，她才不会进来呢！干嘛一副她犯下弥天大错的模样？她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她只是在楼外不经意一瞥，看到三楼窗前有个人影很熟悉，所以忍不住想要探究竟而已。
雪墨翎移开眼，以免自己心软，再次向她妥协。“知道错了没？”他生硬的问，声音却有了丝软意。眼角余光瞥见她脸上来不及收敛的得意神色。顿时气急，“月璃琴！”惊天怒吼，响彻雨芳楼，引得附近的人都往雨芳楼这边看，纷纷猜测发生了何事。
“扑哧”，月夕岚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雪墨翎面色更黑了，瞪了眼月夕岚，自己也深感无奈。他要拿这个精怪的丫头怎么办？罚，舍不得。不罚，又觉太纵容。
璃琴嘴一瘪，泪盈于睫，险些就哭出来。可一看到雪墨翎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一瞬间几经变换。眼眸黑沉沉的瞪着她，几分无奈，可眼底有着暗藏不住的宠爱。她忍不住就想要笑，忍了忍，实在没那么好的定力。“扑哧”一声笑了，又忙捂住嘴，脸憋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弯成了月牙。
“哈哈哈”，月夕岚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肚子抽痛，他还边笑边揉着肚子，一边‘哎哟哎哟’的喊着痛。这会儿早就把仪态抛到了九霄云外，抓着扶手弯着腰，眼角还渗出了泪水。他举起衣袖狠狠擦了擦，一脸同情的看着雪墨翎青红交加的脸色。
璃琴闷笑的肚子也痛了起来，她弯着腰捂着肚子，呲着牙轻轻呻吟着。真是太难受了！以后再也不会憋笑了。第一次把雪墨翎气得暴跳如雷，心里还有丝成就感。
雪墨翎看不下去了，别扭的说道，“想笑就笑吧，别把自己憋坏了”。说着，他就去帮她揉着肚子。璃琴一手擦着笑出的泪，一手拽着他的衣襟，头埋进他的怀里，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着。只是传出来的声音却闷闷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月夕岚好不容易止了笑，却因雪墨翎极其别扭的话语，又笑了起来。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云裳终是撑不住，咯咯笑个不停。只觉得这三人真是有趣的很。她只看得见站在楼梯口的月夕岚，虽只是侧脸，就已俊美非凡。雪墨翎始终背对着她，但那刚毅坚挺的背影，冷傲清绝的气质，就已映衬出此人定然不凡。
云裳这一笑，银铃一般的悦耳动听，瞬时便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雪墨翎匆匆扫了眼，一抹杀意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继而看着一脸隐忍的璃琴，抿紧了唇角。这丫头……他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月夕岚盯着云裳绝美的容颜，眸色瞬间一亮，痞痞的笑着，一副风流倜傥的纨绔样。拾起掉落在地的黑玉炳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好漂亮的美人儿，敢问芳名怎么称呼？”
璃琴鄙夷的撇撇嘴，瞧瞧！一见美女连说话都不会了！这哪像十九岁？分明就六七来岁嘛。漂亮和美丽有什么不同么？芳名与称呼怎个矛盾啊？
她不禁摸着自个的脸颊，再次为自己的‘丑颜’自怨自艾起来。站在这几人身边，霎时就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觉。绿叶怎堪比红花啊！
“琴儿，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你难道不觉的羞愧么？”
果然，某人就是不乐意她有好心情，天生来打击她信心的。深吸两口气，璃琴笑盈盈的说道，“二哥，应该羞愧的人是你才对。你想想，作为男人，你的容貌太过秀气，缺少了刚毅。可和女人比呢？你看看，云裳美过你千百倍。你是不是很失败呢？”
璃琴躲在雪墨翎怀里窃笑，容貌吗？或许她会在乎，但却不会执着。容颜是父母给的，她无权决定。看人当看心！岁月催人老，再美的容颜终有凋零的一天。
“总比你强，作为女人，相貌平平就算了，性子太野也可以接受，琴棋书画不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针织刺绣不懂也没关系，三纲五常不遵也没人逼迫，说话粗鲁行事鲁莽还能忍受。可你明知是错还拒不改过就大错特错了”。
月夕岚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推话，细细听来全是在贬低她，把她说的是一无是处。
呼！咱大人有大量，不生气！璃琴慢慢吐出一口气，无视月夕岚，朝着眉眼含笑的云裳说道，“云裳，这下我是真该走了。至于这个人……”，她指着一脸得意的月夕岚，轻笑着说，“云裳若是不嫌他长得丑，就留下做你的入幕之宾好了”。
成功的看到某人僵硬的笑脸，璃琴走到月夕岚身边，伸手捏了捏他漂亮又光滑的脸蛋，笑得恶劣，“云裳，我二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不过，差你就远了”。
她朝着云裳做个了鬼脸。而云裳由始至终都在浅笑，眉眼温柔，如水般醉人。
雪墨翎抓住璃琴的手腕，把她带离月夕岚身旁，责备道，“阿璃，莫要胡闹”。
璃琴看看面色不愉的雪墨翎，转头瞪向月夕岚，视线撞进一汪深潭，被他眸里的受伤神色震住，心忽的揪痛。她有些狼狈的避开眼，拉着雪墨翎急切的跑下楼。途中好几次差点踩空楼梯，她却不管不顾，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跑到二楼，她回头，曲折的楼梯遮住了视线，看不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她却知道，二哥就在那里站着！一定如她一样，视线想要穿过楼层……
“二哥，你真要留在这里啊，快回家了”。
她大声喊道，依然是那个蛮横嚣张的月璃琴！眼前白影一晃，月夕岚轻飘飘的旋转飞下来，眨眼已经站在了一楼大堂，脸上仍然是散漫不羁的笑意，白衣胜雪。
璃琴似松了口气，偏头看着雪墨翎，缓缓地笑开，隐藏了那莫名的一片伤心。那样的眼神，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看见过。
只是，当她看到大厅里的狼藉景象，眉头蹙起，歉意的看着红姨。
雨芳楼的客人走了个光，方才的喧闹**之景早已不见。地面上是破碎不堪的桌椅，酒坛杯盏碎了一地，酒水浸湿了地面，耀眼的灯光下闪着泠泠波光，大厅里酒香四溢。
那些精心打扮的姑娘聚集在大堂一角，还有一些女人只胡乱的披着件外衣，披头散发。个个面色苍白，显然吓得不轻。
红姨站在没有被惨象波及的一角，一边吩咐打杂的小工收拾残局，一边让人包扎处理那些打手护院的伤口。心里庆幸，还好没有伤及一个客人。
“你们四个人把这里闹成这样了？”
璃琴惊诧的看着这里的残破景象，瞅着站在门口处的萧凌和宋风。刚才她进来时还赞赏这里的布置精雅，诗情画意。这会倒好了，残败的好像被盗匪洗劫了一番。
“你们几个啊，谁打碎了几张桌椅，谁摔破了多少碗碟杯盏，谁伤了人，都统统给人家赔偿了。宋风的账算我的”。璃琴气哼哼的大声说道，皱了皱眉，补充道，“还有啊，明天晚上，我要看到雨芳楼一切都恢复正常。不然的话，损失由你们来赔偿”。
她不过是好奇，进来转了一圈，就差点把人家的财路给断了。
月夕岚怪叫，“琴儿，我没钱啊。你也不想想我们是为了谁？居然如此忘恩负义”。
璃琴瞪他一眼，手叉着腰，“那就把你卖了”。
月夕岚做伤心状，“我好歹是你亲兄长”。
雪墨翎强行拽着璃琴往出走，真是没完没了了。让他们担心了这么久，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璃琴回头朝红姨招这手，笑的一脸无害，“红姨，我改日再来玩啊”。
红姨嘴角抽搐，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女，再看看大堂里的惨象。再让她来一次？除非她想要关门大吉。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对一个小女娃感兴趣。
“翎哥哥”，璃琴猛地想起自己买的那篮竹编小玩意儿，刚才被雪墨翎一吓，好像掉在了三楼走廊间。她抽出手指，转身往回走去。雪墨翎抓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去哪儿？”
璃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两旁青楼依旧喧闹，只是门前的女人都进了楼里面。
“翎哥哥，我有东西落在雨芳楼了”。那可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
雪墨翎只得陪着她返回雨芳楼，刚到门口正碰上往出走的萧凌，“萧大哥，账都清了？”
萧凌朝两人十分有礼的笑笑，“都办妥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买了些小孩子耍玩的东西，刚才忘拿了”。
“是不是这个？”萧凌伸出原本放在背后的手，食指上挂着一个小竹篮。
“对啊对啊”，璃琴笑逐颜开，接过竹篮，宝贝似的翻弄着里面的东西。仔细数了两遍，没有缺少。她抬头看着身边的两个人，眼睛往门里面瞟着，“我二哥和宋风呢？”
萧凌说道，“他们回去了，你没遇上么？”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璃琴摇着头，还想说些什么。雪墨翎先她开口，“很晚了，回去吧”，语气不容拒绝。璃琴撇撇嘴，跟上他的脚步。回头时，萧凌还站在雨芳楼门前，负手而立，背后灯火阑珊，衬得他一身萧索。那沉寂的身影，仿若孤独了几百年。
她牵强的笑了笑，不忍心去看。走到街口，她再回头去看，远处灯火依旧璀璨，丝竹声若有若无，笑语不闻，而那人却已不见。
“唔！”额头一痛，璃琴闷哼一声，按着额头后退了一步。“你怎么突然就停下来”，撞得她头好痛啊。控诉的眼神望着面色同样难看的人。
“我倒想问你呢！走路总是三心二意的，你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啊，撞到了是你活该”。雪墨翎气归气，却还是低头仔细的查看着她的额头，生怕真的给伤到了。
漆黑的天空盛满星辰，亮晶晶的忽闪忽闪，却不及他专注的黑眸灿亮。
璃琴盯着他的眸子，看到他小小瞳孔里面倒映出的自己，那样的小，却占满了他的眸子。“没事，只有些疼”。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上，她眸子闪了闪，推开雪墨翎越凑越近的脑袋。
夜风乍起，灌进衣领，寒意涔涔。
她拢了拢领子，身体颤了颤。虽然动作极小心，雪墨翎还是发觉了，璃琴自小惧冷，天气稍微一凉，她就能感觉得到。
身体瞬间腾空，璃琴来不及叫喊出声，他的唇瓣已经欺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声音。“阿璃，你是一点也不听话了”，深吻一记，他唇瓣附在璃琴耳际，轻声呢喃着。
“翎哥哥……”，璃琴揪着他的衣襟，眼里满满的心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轻轻靠在他肩膀，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阿璃真的只想永远在你怀里。
“阿璃，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雪墨翎收紧了手臂，嘴唇一直贴着璃琴的额头，脚下却走得稳稳当当。
璃琴眼睛微微睁开一小缝，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翎哥哥，我知道你们都觉得那里污秽不堪。可是，风尘中的女子哪个不是身世可怜，走投无路的。她们出卖**取悦男人，赚得的钱来养活自己，总比那些偷窃抢掠而来的钱财干净”。
她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再说了，没有嫖客，哪来妓女？”
雪墨翎听得直皱眉，“阿璃，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你不适合去那里”。晚上他本是在和人谈生意，谁知鹰羽来禀告：小姐去了雨芳楼！他听后又急又怒，更多的是担心。虽然心里清楚她身边有人保护，是绝对不会有事的。可是还是控制不了心底的忧虑，恨不能马上到她身边去。确定她是否安好。
可她倒好，竟然和那青楼女相谈甚欢，只一会儿工夫，就熟络的像朋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