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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斜月半窗还少眠

    ( )    月圆月缺,日日变化,月月重复,年年轮转,千古不变。

    北方的夜晚,少有云雾。夜空漆黑如墨,却有着一种清朗剔透之感。点点繁星点缀苍穹之上,星光闪闪烁烁,晶亮清澈,宛若少女的眸子,不惹尘埃。

    月色清明,给地面铺上了一层亮白的薄纱。

    或许是下午睡得久了,夜里便睡不着。又或者是换了陌生的房间,无法睡得踏实。璃琴辗转难眠,掀开了床帐。

    初秋时节,暑气未消,窗户就敞开着。斜月半窗,月光洒在光滑的地板上,果真如霜似雪。璃琴望向外面,树影婆娑,如同水墨画。

    她承认睡不着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雪墨翎,担心他半夜闯进房间来‘杀人灭口’。她可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雪墨翎那样的人,还真的能做出来这等事来。

    也许是离雪墨翎近了,不归林那血腥的一幕盘旋在脑海里,越发的清晰了。

    “可恶!”她懊恼的锤了一下床铺,早知如此,当时就该任由雪墨翎抹去她的记忆。也不至于今时今日,一想起那件事,仍是那般的恐惧凄惶。

    画面如此真实,就像是……再次目睹了一遍。

    “该死!”又是一声低咒,璃琴咬着唇角,好想把这些骇人的片段从脑子里剔除。她很想若无其事的面对雪墨翎,只做那个单纯无知的阿璃。

    可惜的是,装傻容易,装糊涂却很难。

    璃琴头疼的揉着脑袋,一个雪墨翎就让她如此费脑筋,以后周旋在雪家这么大的家族还不累死了。

    揣着满腔的心事,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玉欣早早起来,梳洗罢,等天际微露曙光,就到厨房打了盆热水回到客院。她敲了敲客房门,等了半饷听不见屋里的动静,看了看天色,只好推门进入。小姐昨天说过要去给雪夫人请安的,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食言了。

    玉欣放下水盆,故意弄出响声,竖起耳朵听了听。她瞧着纹丝不动的床帐,翻了翻白眼。小姐一向浅眠,一点小小的响动都会惊醒。这么半天动也不动,肯定是装睡。

    玉欣走到床边,挑起了账子,小声唤道:“小姐,该起床了。待会儿还要给雪夫人请早安,可别耽误了时辰”。

    璃琴无奈的睁开眼,不满的嘟起嘴巴,喋喋抱怨道:“你家小姐昨夜失眠,刚睡下就被你叫醒了。玉欣啊,要不晚上再去问安吧?”她拥着被子一滚,从床外翻到了床里边,身子包得跟蚕蛹一样。

    玉欣嘴角抽搐,眼睛盯着房顶,用白眼对着主子,“小姐,你又说话不算数”。

    璃琴从被子下抽出一只手,捂着嘴打哈欠,“皇帝都可以朝令夕改,我的话又不是金口玉言,不作数又有何妨?”她昨日的话七分客套三分真诚,本来就不是真心的。

    玉欣正要说话,不料门外有人先开口了。

    “四妹,别再任性了。伯父伯母毕竟是长辈,该谨守的礼数万不可废”。

    却原来是月夕恒路过门口,正好将她的话全听到了。

    璃琴一翻身坐起来,吐了吐舌头,扬声喊道:“我马上就起来了,大哥,你千万别告诉爹娘。我不是小孩子,懂得分寸的”。

    月夕恒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只一天就失礼与人,现在反而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懂得分寸。这般的理直气壮,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了。怪不得二弟一谈正事就推三阻四的,总是有那么一堆歪理谬论拿来搪塞。

    也不知是哪个影响了哪个?

    璃琴可以在月夕岚跟前耍赖撒泼,可以在萧凌跟前撒娇刁难,可是面对月夕恒就规规矩矩的,不会胡搅蛮缠,也不会淘气捣蛋。

    玉欣抿唇一笑,拿起床头的衣裳一件件给璃琴穿上。

    璃琴闭着眼任由玉欣伺候穿衣洗漱,直到走出门都没有睁开眼。

    玉欣扶着璃琴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带着路。

    “到了没?怎么这么久啊?这个庄子也太大了点……”。她虽然闭着眼,一路上嘴巴就没有闭上片刻,絮絮叨叨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玉欣由始至终都沉默着,没有只言片语。

    “玉欣,怎么不说话呢?”璃琴忍不住问了一句。

    玉欣笑了笑,很认真的问道:“小姐想要我说什么?”

    璃琴一噎,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走了一会儿,拐过一个弯角,玉欣站定,轻声提醒,“小姐,到了”。

    璃琴立刻站直身子,整理一下衣襟,跨过院门。走了两三步,就有丫鬟迎上来,微微一欠身,“奴婢紫云,见过姑娘!夫人才还念叨着呢,姑娘这就到了。外面天冷,姑娘快请进屋”。

    璃琴不紧不慢的迈着小步,闻言一笑,“昨日未曾拜见伯父伯母,璃琴已是失礼。今日还让伯母等我一个小辈,璃琴更是过意不去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紫云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璃琴会说出这番话。毕竟是大丫鬟,很快就掩藏好情绪,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姑娘远道而来为庄主贺寿,庄主和夫人可是很高兴呢”。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正房,紫云打起帘子,“姑娘请进”。

    璃琴微微颔首,进门稍一打量,视线落在正前方。榻上坐着一位妇人,想来就是雪夫人了。下首共坐着六人,左边三人都是妇人装扮,右边三人皆是少女打扮。她一进门,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转。

    璃琴目不斜视,微低着头走到座塌正前两步远的地方,欠身一礼,“侄女给伯母请安。昨日未曾拜见伯母,多有失礼,侄女这里给伯母赔不是了”。

    孟氏温声说道,“琴儿不必多礼。你一个女儿家,年纪又小,第一次出远门,途中劳顿这么些天,是该多休息一会儿的。伯母怎么会怪你呢,快到伯母身边来”。

    璃琴身子矮了矮,轻声道:“谢伯母体谅”。随后缓缓踱步到榻前。孟氏拉起她的一只手,略微感慨道:“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琴儿小时候,伯母还抱过你呢”。

    璃琴就势坐在榻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孟氏见过她,这倒是她没想过的。不过她一口一个琴儿叫得倒是顺口,完全听不出一丝惺惺作态之感。难道雪家的人真的如此大度?对于她昨日明显的失礼之举,没有一点儿芥蒂。

    璃琴没有说话,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有人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缓解了这样沉寂的氛围。

    “娘亲,儿子给您请安了”。声音清亮,稚气未脱。

    璃琴稍稍抬头,透过薄纱缝隙去看。立在榻前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眉清目秀的,年纪虽小,眉宇间却隐隐有丝桀骜之色。

    孟氏微微蹙眉,“清儿,怎么还这样风风火火的,仔细你爹又罚你”。

    雪墨清扬眉一笑,笑嘻嘻的走到孟氏跟前,看着坐在一旁的璃琴,有些好奇的问道:“这就是我未来的三嫂么?怎么戴着纱帽?都看不清样子”。

    孟氏抬手点了点雪墨清的额头,半是责备半是宠溺的训道:“没大没小的,乱说什么呢?琴儿比你大,还不见过你表姐”。

    雪墨清朝着璃琴微一点头,一脸不情愿的叫了一声,“琴表姐”。接着又嘀咕了一句,“怎么看都没有我大,凭什么要我叫表姐”。

    璃琴还在为他适才那句‘三嫂’生着闷气,淡淡的应了声,“表弟”。

    陪着孟氏用过了早饭,璃琴便告退。走出院子才舒了一口气,和一群陌生人虚情假意的客套,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真叫人好生的郁闷。

    就算态度多么亲热也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璃琴忽然有些想念月家的亲人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血脉亲缘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天生的亲切感是其他人给不了的。

    在亲人面前,她能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即使说错了,也是一笑了之。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只有在离开后才会发觉它的美好。

    玉欣看着沉默不语的主子,轻声说道:“小姐可是觉得闷了?”

    璃琴幽幽叹息,没有说话。方才饭席间那几个姨奶奶你一言我一语的,听似平常的话语,却句句暗藏机锋,明褒暗贬,皆含着讥讽之意。

    真当她是有头无脑的傻瓜么?

    玉欣小声说道:“小姐何必在意那些无聊之言呢。您是这雪家未来堂堂正正的当家女主人,她们不过是嫉妒小姐命好”。

    璃琴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几句讽刺之言,那些话听过去也就忘了,根本无关痛痒。她在乎的是,未来的日子难道就要像这些女人一样么?年轻时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老了还要耍心机争风头,在一个院子里勾心斗角。所谓的一家人,也不过是貌合神离。

    如若不能坦诚相待,还是一家人么?

    家人之间是守望相助相亲相爱的,家人之间是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家人之间是包容谦让和睦温馨的,家人之间是互相信任不离不弃的。

    这些女人面上贤惠淑良,背地里却耍阴谋诡计,捅别人一刀还要提防被人陷害。这样惶惶不安的日子,难道就是她这辈子要过的生活?

    “玉欣,你想过以后的生活么?”

    玉欣微微一笑,“我会一辈子跟着小姐,服侍小姐”。

    璃琴摇了摇头,轻轻靠在玉欣身上,“我后悔了”。后悔这么早来雪家,后悔这么早认识雪家的人,让她连一丝对未来美好的幻想都没了。

    残酷的现实!血淋淋的真相!荒诞落后的时代。

    生活太平静,自来到雪家三天,居然没碰到雪墨翎。璃琴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好运,还是该担心这份平静之后的怒涌波涛。

    璃琴有了特殊对待,不用去请安,也不用到前堂跟雪家人一起用饭。独守着一方小院,日子过得还算舒心,起初的忧虑也渐渐的淡忘了。

    用过午饭,璃琴在院子后面的小花园转悠了片刻。看到花圃里一小片盛开的菊花,金黄色的花朵娇嫩清艳,生机勃勃。见四下无人,她顺手就采了一些,准备晒干了泡茶喝。

    玉欣看着原本好端端的花朵被折断,有些惋惜,“这花开得好好的,摘了怪可惜的。小姐,你要这花有何用处?”

    璃琴有些无语,“花无百日好!过些日子一样会凋零的”。她将花枝塞到玉欣手里,“洗净后晒干,我自有用处”。

    玉欣知道主子要午憩了,自动自觉的拧了一条湿布巾,倒了一杯清水。

    璃琴净了脸,又漱了漱口,褪掉外衣便上床睡觉去了。

    玉欣合上床帐,拿着那束花枝出了屋子。

    天朗气清,秋光明媚。那少年逆光而来,长身玉立,紫衣玉冠,俊颜冷眸。

    璃琴双手抓着门闩,透过半敞的门板,看着院子里的少年。有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她眨了眨眼,确定那不是幻象,而那人离自己也越来越近。

    ‘砰’地一声,两扇门板闭合。

    璃琴背过身靠在门上,看来老天见她这几日过得太安逸,要给她找点‘乐子’了。她刚从梦里醒来,就受到了这么大的惊吓,脑子顿时清醒无比。

    跑到镜子前面,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像。

    齐腰青丝披在肩背,乱糟糟的。白色里衣有些散乱,皱巴巴的。

    她不确定雪墨翎有没有看到她这幅衣冠不整的样子。

    璃琴忙穿好外衫,拿梳子将头发理顺,随便用发带束在脑后。这样躲在屋子里不是长久之计,她皱了皱眉头,戴起纱帽出门。

    雪墨翎听到开门声,没有立即转身。

    璃琴走到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一欠身,低声说道:“见过雪少主”。

    雪墨翎蓦地转身盯着她,眯了眯眼睛,“你怎知我是雪家少主?”

    璃琴微微低着头,有轻纱遮面,她也多了一丝底气,压下心里的慌乱,平静的说道:“人人都知道,雪家少主喜穿紫衣。再者,雪少主曾来盈月,小女子有幸远远见过一面”。

    雪墨翎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声音却冰冷如昔,“月姑娘好记性!只远远一面就记住了我的样子,这些年竟也没忘过,实在是我的荣幸”。

    璃琴咽了口唾沫,藏着袖子里的手指悄然攥紧,“雪少主这般绝世容姿,见者自然过目不忘,记忆深刻”。头一回说这些奉承的话,说得自己都想吐了。

    雪墨翎嘴角抽了抽,忽然叫道:“阿璃”。

    “啊!”璃琴正想着其他的事,听到这并不算陌生的称呼,反射性的就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懊恼的咬着下唇,心头忐忑不已。

    雪墨翎嘴角微扬,笑意更冷,声音如同冰刀,一字一句说道:“从来没有人敢骗我,你是第一个,而且很成功”。还是明目张胆的欺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眼。现在想想,都怪自己大意。那次圣坛相遇,她留下破绽那么多,他竟然都没怎么深究。可是对于一个小女孩,任何人都会放松警惕的。

    “呃!”璃琴后退一小步,眼神闪了闪,装傻充楞,“我哪有骗你了?”

    雪墨翎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电,一抹怒意悄然弥漫眸底,居高临下的盯着她。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如此嘴硬,被拆穿了还能这般理直气壮。

    璃琴吞了吞口水,腿脚开始发软。大哥不知道去哪里了,玉欣也不在院里,她独自面对雪墨翎,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心里直发怵。

    “你又没问我的姓名,难道我要主动告诉你么?再说了,我跟你又不熟”。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璃琴咬着唇角,低头做认错状。眼前突然一亮,她惊讶的抬头,却见纱帽已然握在雪墨翎手里。

    这几天隔着薄纱,看东西莫模糊糊的不甚清楚。乍然失去了遮挡,璃琴有些不习惯眼前的真实,抬起手遮住眼前明亮的光线,视线穿过指缝瞧着雪墨翎。

    黑沉的脸色,阴鸷的眼眸,冷峭的笑意。果然是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

    璃琴低下头,委屈的说道:“人家又不是存心瞒你的。爹爹再三交待,圣女的身份是不能随便说出去的”。

    雪墨翎忽然笑了,逼近两步,一手挑起璃琴的下巴,微微低头,视线直直望进她的眸底,“很好!我的小未婚妻,果然有趣的很”。

    璃琴被迫仰着头,瞧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那么近的距离,近得连他浓密的眼睫毛都能数清楚。那黑色瞳孔里映出自己小小的脸,比照镜子清晰多了。

    那句‘我的小未婚妻’让璃琴一阵恶寒,瞬间清醒过来。连忙后退两步,摸着下巴,露出甜美的笑容,“大哥哥,你别生气了”。

    雪墨翎笑了,环着双臂看她,神色讳莫如深,“阿璃记性果然极佳!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换一个”。

    “那叫什么呢?”她天真的问道,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灵动清澈。

    “随便!”雪墨翎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总不能直接叫你‘随便’吧?

    璃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了想,甜甜地叫了一声,“翎哥哥”。

    少女缓缓勾起唇角,绽开如画般的笑颜,如同夏日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清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