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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二章 好好珍惜

    ( )    两人很快就吃好了,带上打包的食物回到病房,程嘉玺正站起来给囡囡调节点滴的速度,郑微年走进去,把打包盒递给程嘉玺,说:“很饿了吧?快吃吧。”

    程嘉玺接过来,坐到一边去吃,已经有点晚了,他边吃边说:“行,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郑微年皱皱眉:“你怎么这么逞强?你回去睡吧。”

    那段时间她住在他的公寓,算是见识到了他每天的工作是会有多累,每次晚上回到家洗好澡说几句话倒头就没了声息,现在做了这么久的一场手术,又陪着囡囡这么久,一定早就累得不行,郑微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让步,她说:“你不累侃侃还累了呢,你开车把侃侃载回去,让他睡下,你也休息一阵子。”

    程嘉玺权衡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儿子给安顿好,他迟疑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答道:“那好吧。”他低下头去,飞快地把剩下的几只小笼包吞进嘴里,腮帮子鼓着就站起来收拾,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两边都是放不下的,他要赶紧带他的儿子回去睡觉。程嘉玺感觉此刻自己就像是神话故事里那个将一双儿女放在扁担两侧的箩筐里的人物,只是他的那个她现在已经可以稳稳地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如从前那样仿佛站在遥远的银河的那一端。终于还是有什么能让他渐渐定下心来了。

    郑微年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地要命,都怪她不好,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每一次都是她给他添麻烦,那个时候是她反应慢半拍,给别人添了麻烦也不知道,现在她懂得了。却依然在做这样的事。她郑微年,到底修了怎样的福气,才碰到了这样一个明明高傲得要死却又低眉顺眼替她解决一切的程嘉玺啊?郑微年想起过去的种种。不由觉得眼眶潮热,她眨了眨眼睛。把那点属于少女心情的软弱逼了回去,现在还不是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呢。她蹲下身去对侃侃说:“回去以后动作快一点,洗好澡就上床睡觉,爸爸累了一整天了,你不要再让爸爸操心,知道了吗?”

    侃侃点点头:“我保证,今天我暂停看书。”

    郑微年摸摸侃侃的脑袋。凑过去在侃侃脸上亲了一口:“好,你跟爸爸回去吧。”说完她站起来,对程嘉玺说:“家里也没什么好劳心的,这段时间徐颂和他父母一直都在帮我照顾孩子。明天早上起来,你把侃侃送去徐颂他们家就行了,早饭什么的这段时间都是麻烦他们家的。”

    程嘉玺听了愣了一下,说实话,虽然他一百分地相信他的阿年。但是听到这些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低落,她就是去麻烦徐颂也没有选择把事情告诉他,由他来承担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啊。他抿了抿唇,只是低落罢了,如果说什么就显得太幼稚了。程嘉玺牵起侃侃的手,想了想又弯下腰去一把把侃侃抱起来,说:“那我们走了。”

    郑微年点点头:“嗯,路上小心。”

    程嘉玺抱着侃侃进了地下车库,侃侃搂着程嘉玺的脖子,说:“爸爸,其实你累了的话我可以自己走的。”

    程嘉玺拍拍侃侃的小屁股:“没事儿,爸爸不累。”

    侃侃伏在程嘉玺的肩上半天没了动静,程嘉玺以为这小子抵不住一天的折腾终于睡着了,心里还有点着急后面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在不久以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单身汉,一夕之间老婆孩子都有了,但照顾孩子的技能他还是得慢慢掌握。没想到侃侃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句:“爸爸,你要对妈妈好。”

    程嘉玺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走,已经来到车边,他打开后座的门,把侃侃放到儿童安全座椅上安置好,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怎么忽然这么说?”

    侃侃打了一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在法国的时候,妈妈很辛苦,她一个人,有时候顾不过来,心里很着急,但她也不讲,凌振叔叔来的时候还好一点,凌振叔叔不在的时候,她就必须很坚强。”

    程嘉玺默了默,他在心里想象着那个咬着牙奋斗在异国他乡的郑微年,她那副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她那样娇生惯养的小性子,在陌生的国度,谁来惯着她宠着她?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喉咙口发涩,都是他不好,没能好好地保护她,让她带着身子受了那么大的苦。程嘉玺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看,只见侃侃静静地望着窗外。

    不仅仅是她,还有孩子们,都连着一道儿受了苦,他这个做爹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六年。程嘉玺抿唇,又想起刚才妈妈对郑微年的态度,心里又是狠狠地抽了一下,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

    其实接下来的过程并没有程嘉玺想的那样艰难,侃侃回到家以后自己刷牙洗澡,然后爬上床准备睡觉,说实话程嘉玺原本在路上还做好准备说什么也要把儿子给料理得干干净净,可没想到他的儿子独立性强得很,倒让他的准备完全没有了施展的空间。程嘉玺有点落寞,悻悻然也洗漱完毕,想了想最后躺在了侃侃的身边。

    侃侃其实心里紧张得很,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的爸爸睡在一张床上,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势睡觉才能按妈妈说的那样,做一个不让爸爸操心的小孩子,离爸爸睡得远一点?这样就不会挤到爸爸了?他的小脑瓜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正在犹豫怎么睡才好,被程嘉玺的长臂一把捞过去,脑袋恰好贴在程嘉玺的胸口上。侃侃听到那个不同于妈妈的、坚实宽阔的胸膛里传出来有力沉稳的心跳声,慢慢地定下心来,他听到爸爸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过来:“睡吧,明天早上爸爸叫你起来。”

    侃侃终于沉沉入睡。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程嘉玺虽然躺在床上,心里却纷乱得很,他听着耳边侃侃平稳地呼吸声。眼前却闪过囡囡胸腔里的情况,虽说这一次的抢救暂且把情况稳定下来了,但事实上囡囡的构造还是不容乐观。她的情况较之一般儿童的心脏要复杂许多,手术的风险其实依然是很大的。他的大脑在黑暗里飞快地思索着可行的方法。虽说这些年来经过高强度的工作,他的水平在省内已经靠前,但毕竟这一回面对的是自己的女儿,纵然说“医者父母心”,但在那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作为父亲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能本着一颗良心去给万千的病患做手术。如今,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的孩子,这颗心里面,确确实实是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倒不是更加坚定了,相反,倒是感到了一阵害怕与退缩。

    他不会忘记六年前,他的第一台手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熬了一夜也已经疲惫不已,当他看见在手术室外张皇失措满脸泪痕的她,他的那颗心仿佛忽然被掏空了,他才知道原来刚才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她深爱的女人的父亲,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很多事情,不管说什么也只是徒劳,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她走了,站在原地无力得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那种亲手决定与自己关系至深的人的生命的感觉真不好受,说得不顾一点,手术失败就像是杀了一个人一般,程嘉玺怀里窝着一个软软热热的小身体,心里牵挂着另一个甜甜糯糯的小生命,他还想要听囡囡叫他“爸爸”啊,不仅听一次,还要一直听到最后,他想要看着小阿年一路快快乐乐地长大,他还要宠她、爱她,让她像她的妈妈一样,变得善良剔透、勇敢灿烂,他还要教她弹钢琴,给她做西红柿鸡蛋面,他想把他可以给的一切都给她——只要她可以安安稳稳地长大。

    程嘉玺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忽然万分地想哭,他有点诧异,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软弱了?他向来是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的,还是十二万分的自信,可是今时今刻,那些自信都荡然无存了,他害怕自己的手术刀会在囡囡稚嫩的胸口留下可怕的疤痕,他更怕那个伤口甚至没有了再缝合的必要。程嘉玺在黑暗中有点呆不住了。他悄悄地起身,走出卧室,轻轻把门带上。

    程嘉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然后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那一头传来程拥军略带疲惫的声音:“喂。”

    程嘉玺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两秒钟,才终于叫了一声:“爸。”

    这是程嘉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给程拥军打电话,父子之间的关系这几十年来都这么不温不火。第一次主动联系,程嘉玺不知道该寒暄些什么,喊完那一声“爸”后无端感到些许尴尬。两人就又这么沉默了几秒钟,还是程拥军先开的口:“这么晚了,是要说孩子的事吧?”

    程嘉玺“嗯”了一声,他在心里骂自己,你看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和父母相处,将来怎么教育孩子?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爸,你还没睡?”

    程拥军也是沉沉地应了一声,程嘉玺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程拥军说:“郑端小朋友的情况我看过了,今天手术室里的过程我也问过了其他的人员,是挺复杂的。”顿了顿又说,“我看,这个手术你不适合做,我已经联系了美国那边的专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商讨方案,选定日期给郑端小朋友做手术。”

    程嘉玺默默地听着,没想到父亲动作这么快,已经打算到了这一步,他低头良久,说了一声:“谢谢爸。”

    程拥军轻笑,这也是程嘉玺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笑声,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上如何能有笑容的闪现,他听见父亲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亲手动手术,总是害怕那个结果,医生也是人,也会害怕,但是如果一个医生在进手术室前就已经害怕了,那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本身就已经打了折扣。”

    程嘉玺想起高三那会儿的那桩事,他迟疑开口道:“那个时候,阿年的妈妈......”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那边隐隐传来叹气声:“我们欠郑家丫头的太多,之前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还清了,可是没有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阿玺,离别的人能再相逢,几率是很小的,上天给了这个机会,就好好的珍惜,过去你妈妈做了许多错事,我没能拦着,我也有错,这一回,我们都浪费不起了。”

    说完两人俱是沉默,过了一会儿程嘉玺沉沉开口:“我知道,我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