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宰执天下 > 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烟华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4)
    刚刚醒过来的天子眼神呆滞,意识尚未从凝固的黑暗中松脱开来

    韩冈也没指望赵顼晕厥过后反而能开口

    用审视的目光上下看了赵顼一通,韩冈回头,“当真是天佑,陛下总算是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

    不知是谁起了头,寝殿内念佛的声音响了一片

    王安石和韩冈都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越是下层,对宗教的信仰就越普及,宫里宫外,到了四月初八,全都是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赵顼病重,刺血书经的也是一窝蜂,宫里面用舌血写成的金刚经不是一本两本了

    可这也没奈何,世间风气如此也幸亏绝大多数人,并不是那么的虔诚,拜了佛祖拜道君,家里面还供着祖宗牌位,终究不是西面那些狂信徒

    向皇后拉着太子赵佣做到了床边,韩冈趁机人群中退了出来

    “玉昆”王安石表情严肃,问韩冈:“情况怎么样?”

    韩冈沉吟一下,摇头对王安石道:“岳父还是问太医吧小婿现在说不清楚”

    “能说多少就说多少,一句半句都行,天子的病情究竟如何?”

    韩冈轻声道,“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当然不是说赵顼不会再发铂而是发病后不能再一次醒过来谁能有两次三次中风还薄性命的例子?天下虽大,就算有例外,也落不到身体孱弱的赵官家头上

    王安石神色更为凝重,看起来开始往情况恶化的方向做心理准备了

    其实在韩冈看来,赵顼能够这么苏醒,其问题应该并不是很严重如果当真是再一次中风的话,以天子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再醒过来

    也许只是普通的晕眩而已身体虚弱的人,站久一点,坐久一点,都可能会出事而赵顼的身体情况更为不堪或许就是在集英殿上匆匆将他拉起,那一下剧烈的动作,大脑陡然失血,让本来只是有些污秽的小问题,变成了晕厥

    不过现在猜那么多也没有意义韩冈只知道一点,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并不是由病情所确定的,而是来自于外界的信心包括臣子,也包括皇帝当年‘谁念玉关人老’的枢密副使蔡挺,被请出朝堂,也不过是在殿上发病摔了一跤

    赵顼在经筵上发病的事一旦传出去后,朝臣们对他的最后一点信心都会失去就算他之后还能用手指写字,听人读奏章,但下面的臣子只要想到这位皇帝很可能就在下一刻龙驭宾天,除了性喜赌博的人,谁还会听他的话,而对皇后的谕旨置之不理?

    “玉昆”王安石轻声问,盯着韩冈,“是不是要让太子预备一下功课”

    预备功课?

    韩冈挑了一下眉毛要么就干脆隐晦到底,要么就干脆挑开来明说,半遮半掩的做什么?

    他知道王安石想试探什么

    立太子,尊赵顼为太上皇

    “太子已立,储位即定又有皇后照看内外,何须再此一举?何况凌迫君父,太子岂能安?我等儒臣,总不能教太子不孝!”

    韩冈才不会这么提议

    能逼皇帝退位的臣子,在谁看来都是极端危险的存在下一个皇帝上来之后,怎么可能还会信用于他?肯定是当眼中钉来看

    韩琦为什么六十出头就给请出朝堂,再也没能回来?他的确反对变法,可早在开始变法之前,韩琦就已经出外了因为他是权臣,而且是在神宗准备即位,英宗却回光返照的时候说,就算英宗康复,也只能为太上皇的权臣

    如果当真亲手主导了帝位传承,就算还能安享富贵,但一辈子都别想再入两府

    等了片刻,赵顼周围的人群依然不散,韩冈在外提声,“殿下,先让陛下歇歇吧这时候,要多养一养神”

    韩冈的话,让殿中人如奉纶音刚刚熬好的汤药,忙不迭的给赵顼灌了下去由于曼陀罗的药效不显,现如今的太医局中,安神的汤药里面都是加了罂粟粟——就是鸦片,后一个粟作蒴果解——这一味药材

    赵顼被灌了药,没过多久就昏昏睡去皇后也脱开身来,只留着太子在床边服侍他的父皇

    王安石已经等了很久,直面向皇后,轻声却坚定的质问着:“殿下,方才经筵上究竟出了何事?”

    “是官家……是吾看官家……那个不太好……”

    为什么要求匆匆结束经筵,皇后看起来难以启齿被王安石冷着脸一问,就结结巴巴起来

    “平章”韩冈插了进来,让皇后如释重负

    王安石回头瞪了一眼,韩冈轻叹着摇摇头:“太子还在这里呢……存一分体面吧”

    王安石看着御榻上,吃力的为赵顼整理被褥的赵佣,心中一软,不再问了

    韩冈能猜到的理由,他也能想得到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赵顼那是生病的原因,是应该体谅的皇后为保全皇帝的尊严,也做得没有错

    “殿下,天子现在虽然苏醒了,可这几日京中人心仍免不了有所浮动,还是由两府轮流宿卫宫中为是”韩冈向皇后提议,“臣与平章在宫中为何久留,也得通知两府”

    “枢密说得是”向皇后忙点头,“吾这就召宰辅们进宫来”

    王安石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是否能冷静行事,就是判断是否挂心天子的关键王安石一时忘了要通知两府,韩冈却记得很清楚哪个更在意赵顼本人,其实是明摆着的

    “至于陛下那边……”韩冈接着说道,“顺着陛下的心意就好了,过些日子或会好些”

    向皇后脸色苍白如旧王安石望着门外,脸上看不出悲喜

    顺着心意四个字是不能随便对病人家属说的千年后,千年前,都是一个道理

    过了半晌,王安石对向皇后道,“殿下,今日就由老臣留下来宿直吧,”

    韩冈点点头,“若平章宿卫,韩冈也就能安心”

    向皇后闻言一愣“枢密你呢?”

    韩冈看了眼王安石,对皇后道:“臣有所不便”

    宰辅们轮班宿卫,差不多就两三人一班岗韩冈当日和王珪薛向张璪同日宿直,就撞上了拥立太子的大场面,这份功劳,够吃三辈子而今哪个能撞上天子归天,也同样是天大的机遇只是如果宿直的宰辅有着过近的亲戚关系,就免不了会身沾嫌疑王安石与韩冈是翁婿,现在已经有嫌疑在身了,今天若再同宿卫宫中,少不了会惹来一身麻烦

    向皇后看看王安石,又看看韩冈,来回两次三次,恍然大悟带着点小心对王安石道,“平章……”

    王安石盯着韩冈看了一阵,叹道:“那今夜就劳烦玉昆了”

    “理应如此”韩冈拱了拱手,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忘了王安石和他已经递交辞呈的事

    又过了片刻,雷简从内厢出来了

    “天子是颅内出血,以至卒中这是第二次中风了如果再早一点,依稀曾有耳闻一次,那就是三次了每一次中风,对颅脑的伤害都是极难恢复的六阳所聚,神之所居伤了头脑,甚至精神上都会出问题”

    “雷供奉说得是”韩冈接上来道,“臣旧年在关西,曾见过一个被除名的老兵,头部被党项铁鹞子的铁锏打碎了半边颅骨,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不过原本是极温厚的性子,但受伤后却变得暴躁易怒,恍若两人骨伤跟中风,虽说是一内一外,可终究是伤到了六阳魁首,有一部分症状是相同的”

    十二正经中,手三阳,足三阳,皆汇聚于头部,所以有六阳魁首的说法自发病后,赵顼的性格的确变了不少,可躺在床上半年,就是正常人性格照样会变但韩冈只举了一个例子,正常的变化也变成了不正常的症状了

    雷简道:“这就是伤了六阳经,损了阳和之气的症状以微臣之间,当天火灶聚太阳精火制药,或有补益”

    “太阳精火?”王安石和向皇后同时发问

    “其实没那么玄虚,就是太阳灶,跟放大镜能聚光点火一样,凹面镜也能聚光生火所谓太阳精火,就是聚集太阳光来熬药”韩冈解释道,“近来西京有不少人家都在用据说还是富家还是文家的子弟发明的”

    “文相公富相公王相公还有楚尚书家里,都有在用年老体虚,往往阳气不盛,用阳火熬药,有益于药效”

    “哦”王安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千年之后,十几岁的学生都糊弄不过去的话,在这个时代,却是标准的专业术语,让病人和家属莫测高深,只能从医生脸上的表情来判断问题是否严重

    赵顼的脑血管,可能是淤血,可能是出血,韩冈记不清到底哪一种才是中风,这个时代的医生也不可能有办法看清楚颅骨内部血管的情况

    可是这并不影响韩冈去给赵顼的病情下定论

    那一位早就该歇歇了

    从他个人的角度,从国家的角度,让朝政控制在一个中风瘫痪的皇帝手中,都是对自己,对国家,不负责任的行为

    “圣人,圣人!”一名内侍奔进来了,“相公们来了”

    “谁敢拦我?”杨戬话音未落,只听着外面怒喝,“陛下不幸抱恙,我等宰辅如何能在外安坐?尔等想隔绝中外不成?”

    “蔡持正的声音倒是大”王安石冷冷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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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皇后站起身:“让相公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