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36章沧浪歌罢濯尘缨（十）
山林中的厮杀声消失了，张运坐地上，剧烈的喘着气。-s
胸口仿佛被火烧一般，随着呼吸，一阵阵剧痛带着血腥味涌了上来。
但他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庆幸，他面前的敌人，就他脚下失去了体内的温。
“张三，有事没事？”不远处的林后，传来了一个粗豪的声音。
“没事。”张三摇摇头，“几个级？”
“加张三哥这里，总共有三个。”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
“又多了八分之三。”另一人大笑着。
虽然这个是张三一人给杀的，但所有的收获，都是小队中的八人均分，级也是如此。
“也到三个了。”张运算了半天，长叹了一口气，火堆边坐了下来。
厮杀十余场，终于是累积到了第三个级。
已经是二十四匹绢了，足够重新修一间屋子，而土地，朝廷那边会免费给几十亩。足够养家糊口了。
张运他和他的同伴都是熙宁八年朝廷割让土地后，被强迫离开家园的边民。
第一次镇抚河东的时候，韩冈安置这些失去了家园的边民费了不少心思。这一回辽人一来，之前费的气力全都化作了流水。
不过韩冈的人望依然边民中留存。他以一贯的月俸，很容易的就这群边民中组织了一批弓箭手。
韩冈这边从他将耶律乙辛送来的信和使者一并送到开封之后，先是消停了几天，然后就开始了派遣边民入山作战。又一个级八匹绢的价格来悬赏。
零打碎敲的战斗其实甚惨烈。
不过十r，就已经有了三多伤亡，斩获的级也过了一。
一般来说，势均力敌的战斗后，斩数目差不多就只有敌军伤亡的三分之一，如此一算，边民和辽军安排山林中的守卫，死伤的比例基上都是一比一。
从进攻者的角来说，这样的交换比还是很占便宜的。只是当真开始攻打关隘的时候，官军的伤亡数字就会一口气蹿到天上去。
“死了不少人啊。”黄裳看着战报，忍不住叹着。
“谈归谈，战归战。谁说的和议时就不能打仗的？澶渊之盟时，杨延昭便领军杀进了辽国境内，黄河之滨，战事从无一r而绝，议成方止。”留光宇侃侃而谈，同年麾下数月，俨然已是一新进的军事专家：“这边只要不停手，达成和议就越快。若是就此收兵，谁知道会给磨蹭到什么时候？拖到秋天，谁能保证北虏不会调集兵马再南下？”
“那倒不须担心。”楶道，“耶律乙辛现心急的是他身后，他需要尽快腾出手来，调回兵马去镇压后方必然会有的动乱。事关身家xng命，这远比从皇宋手中抢几块肉下来要重要倍千倍。既然知道耶律乙辛急着什么，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怎么能让他顺顺当当的抽调走兵马？”
韩冈放下手中的公函，插进了幕僚们的谈话，“耶律乙辛后院要起火了。”
“辽国国中生变了？！”议论顿时停了。
韩冈微微一笑：“辽主愿奉天子父，以幽、蓟、瀛、莫等十六州天子寿。”
帐中冷了半晌，然后黄裳干笑道：“枢密真会开玩笑。”
韩冈摇摇头：“我不是说笑，这是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是辽国国中遣密使来了？！！”楶变得郑重无比，而折可大都跳了起来。
“不，流言。”韩冈摇头而笑。看着幕僚们的神sè从兴奋变成了极失望，即使沉稳如楶，脸上的肌肉也不禁跳了几跳。
前段时间，主持谈判的是翰林学士曾孝宽。但因韩冈这边始终咬死了不放口，所以便称病辞了这个苦差事。
现换上来的是同翰林的吕嘉问，还没上阵，便先声夺人。这个谣言传到辽国，耶律乙辛纵使还能坐得住，他下面的一帮鹰犬，恐怕心都会乱了。
“纵然是流言，但也必然有其符合事实的一面。”韩冈说道，“此事晋帝能，辽帝如何不能？耶律乙辛此贼势大，了匡扶社稷，辽国国内的正人君子肯定愿意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来借兵讨逆的。”
只要辽国派来的使臣相信就行了。
萧禧，或者叫萧海里，他现再一次奉使开封，甚至没能回到国内，直接就保州接旨。命其与宋人交涉，想借助他的经验。不过当年他能逞威依靠的是辽国的强势，如今强弱逆转，他那边始终无法打开局面。
不知道他会不会了表明自己的无奈，而把这个谣言给传回去。
不过先过来的不是动京城的消息，而是来自西京道的使节。送来的不是信，是大活人。
十几个被俘虏、又没有降敌的文武官员被放了回来，还带回了耶律乙辛的口信，直问要韩冈同意和议，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领队过来的辽使还是熟人，就是之前曾经打过交道的折干。
如果一天前，韩冈绝不会理会折干。
但他现手上多了一份诏，让他可以对外交也插上几句嘴。
——大概是对韩冈总是推翻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和议感到了厌烦，东京城那边送了圣旨来，命韩冈先行与辽国使臣商议和议有关河东的一应事宜，让他把条件直接开出去，省得再到东京城绕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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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的条件很简单，仅仅是换人回来——那个流言虽然有趣，可从韩冈这边传出去，就失去意义了。
“土地，大宋可以放弃，不过姓，一定要还回来。我们可以拿俘虏交换，也可以再加上银绢。”韩冈重复着他之前所出过的条件。
仁者爱人。
身儒门弟子，孔子论语中说了多少重人轻物的话就不必多费唇舌了。关键是眼前的现实，政治上，交换俘虏当然是应有的礼节，但夺占的领土和被掳走的河东生民，到底哪一边更重要，则很容易朝堂上引纷争。
死了多少人，只是存于纸面上的数字，而丢失的土地则是地图和沙盘上是实打实的显眼。说实话，韩冈的意见若是传出去，反对者应当数不少。
只是韩冈不会土地和人口中间犹豫，到底该选择谁，对韩冈来说是不需要多考虑的。
而这对耶律乙辛也是有好处的，可以说他很乐意答应。
但看见折干脸上变得轻松的表情后，他又冷笑着加上了一条，“另外，所有叛臣都得遣返，这件事没有商量。双方不得收留对方的叛臣、逃人，大宋和大辽曾经此有过约定，既然尚父意y和谈，就先表示一下诚意吧。”
折干瞠目结舌，笑容瞬间僵硬。
“并不一定需要新的勘界工作，只要愿意把人还回来。”
韩冈微微笑着，任何人都看不出平静的表情下所隐藏的急躁。
自从京城传来‘复幽云者王’这个消息后，韩冈就变得异常心急。
皇帝的心意莫测，让他升起了极重的危机感。
现的皇帝xng格扭曲那是不必说了。从天子到瘫子，落差太大，正常人能不疯都可以算得上冷静了。赵顼甚至还保持住了他的政治智慧，但要说xng格还能一如旧r，这样的幻想早就被现实打碎。
这个清醒的疯子当然是个危险分子，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帝要是真的起疯来，纵然只有分之一的可能，也是所有人的恶梦，
韩冈宁可让王安石气得跳脚，让妻子跟自己又闹脾气，也一定要写了那封信，不别的，只希望王安石能够出手压制皇帝的异动。只要宰辅能与执掌政权的皇后合力，让今皇帝变成先皇帝，都是轻而易举。所以历代天子，只要正常一点，都会对交通后宫的朝臣十分jng惕。
可王安石会与皇后合力吗？
根不可能。
不论从人品xng格，还是对清议的顾忌，王安石绝不会去与皇后让天子从此对政事闭嘴。
而韩冈有办法，他的另一个身份有足够的权威。不需要败坏自己的声，也能让皇帝就此远离政治。
但他需要回京城。